云城因为靠近京师,风景秀奇而素有美名。从南往京师,自是要过云城,也因为这样,云城商旅往来不少,才到城门口,季泽厚便觉得繁华非常。梧桐也只跟着少爷在元州城里转过,从没出过城,见到这般景象,也跟着咋呼起来。
反倒是常走云城的镖师们淡定许多,这儿是大是挺繁华的,可他们三天两头就跑这儿,还有什么好惊讶的?
镖师的淡定让季泽厚有些羞愧。自诩读书人,都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自己既没有读万卷书,更没有行万里路,难道不该羞愧么?从前只想着是娘亲不让自己出门,他为孝道不愿忤逆了娘亲,现在看来,娘亲没错,错的是自己。
打小娇惯的身子,怎么经得起山条路远?他可从没有见过哪个游客是坐着马车去的。雪山盈盈、碧潭深深、幽壑曲曲,哪一处不得凭自己本事去走去爬?也就是自己,从元州城到云城坐着马车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叫嚣着游历红尘,简直是痴人说梦。
想到这一处,季泽厚就越发不淡定了,怎么办,他可是在写给佳音的信里左右抱怨,会不会让佳音看不起自己?佳音虽是没有同自己详说,但他知道,佳音肯定跟着她师傅去过不少地方,她都没喊过苦,自己竟是这般无能,岂不是让佳音笑话了?
而且,佳音从前跟着师傅游历的时候,季泽厚想她师兄郑昶之也一定去了,那么跟她师兄一比较,自己是不是更差了?想到这里,季泽厚连忙叫住梧桐,问他信送出去没有。梧桐有些无语地看着自家少爷,从昨天起都问过自己几回了?这信当然是在镇上就送去驿站了啊,这要是脚程去,只恐怕已经送到府里了,少爷不问到没到,还问什么送出去没有,这让他怎么回答?
当然是该怎么答就怎么答了。只是季泽厚听见梧桐打包票说信指不定已经送到夫人与少奶奶手上时,这脸立马就垮了下来。送到娘手里倒也无碍,正好叫娘亲安安心,只是佳音手里那封……
佳音拿着厚厚的信封,皱着眉头,家书?而且还是季泽厚给自己写的家书?这才离元州城几天啊,竟有这么多话同自己讲了?
看了眼在边上伺候的雀儿,“送了几封信回来?”
雀儿立马就笑了起来,“就两封,一封给太太,一封就是小姐这儿的。”雀儿顿了顿,又凑到前头讨喜,“我看过了,给咱们小姐这封可比太太的那封要厚。”就知道少爷不是个没良心的,自家小姐的好,只有静下心来才能看得到。少爷这人虽是不怎么精明,但俗话说傻人有傻福,估计说的就是他这样的。雀儿自从伺候小姐起,就越发觉得小姐厉害。这么厉害的小姐,不是雀儿自夸,真要配起来,少爷肯定是比不过的。
这些天相处下来,雀儿也算明白了,自己这个姑爷吧,人善得很,只不过越是这样就越是容易被人欺负。小姐会嫁给他,肯定是他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偏偏季夫人这个婆婆还不知道惜福,只整天想着怎么欺负小姐。雀儿想着就生气。
郝佳音没说什么,这呆子记得给自己写一封信也算是有良心的了。不过好在这送信的半道上被雀儿给遇上,要不然等信到了季夫人手上,莫说自己这封比她那封还要厚,就说自己有信这一桩事,就足够喝一壶的了。到时候别说信能不能到自己手上,就说季夫人会不会又甩脸色给自己看那都够呛。
挥手让雀儿下去后,郝佳音拿刀片拆开这信。算起来,这还是季泽厚身为相公第一次给自己写点什么,她有些好奇,不过短短几日,他是遇上什么事了,竟有这么多话好写。
好吧,等郝佳音总算看完这几页
家书后,若非定力好,只怕正好抱着肚子在床榻上打滚了。这人,是闹什么笑话啊。
不让他骑马日夜兼程都算好的了,他坐个马车居然还晕得死去活来,半个时辰就叫停,也难怪镖师们脸色不好看了。郝佳音想着自己从小跟着师傅师娘行走,莫说是坐马车了,顶多在还小的时候被师傅和师兄抱过一程,大多时候都是自己迈开腿走的。
算起来她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哪一点不比他季泽厚金贵啊?怎么就没见自己在外头有这么多毛病呢?这人啊,果真是只能养在家里名贵地供着,不适合跑南闯北,指望他做出点什么业绩,还真是难上加难。看看这人,尽是抱怨马车太颠簸、吃食太粗糙,自己睡不好吃不香,人都憔悴了。郝佳音真想指着季泽厚问一问,是谁当初抱着《蜀山行》,渴望纵情山光水色,做一个逍遥散人?这回不过走了一段山路,就闹腾成这样,凭什么指望自己有一天能踏遍千山万水,赏这万千美景?
甚至还抱怨起自己来了。郝佳音想着自己最后就不该心酸给他准备点梅子,竟还嫌弃自己备得太少,不够他吃,要自己回信的时候捎带上一些。真是……
郝佳音想了想,对着这几页纸的家书到底怎么回才好。她才没那么幼稚,和季泽厚这样的人闹腾。只不过不笑一笑,似乎说不过去。
“来信已阅,颇为意动。君既游赏,自当酸甜苦辣一并赏玩。只盼君归时,山川风月一并收入囊中,不枉如此辛苦一程。”
郝佳音素来简洁明了,思来想去也就这么一句话了,至于梅子,她只当不知道。当那梅子平白来的?可就剩下这么点,都给了他自己吃什么?不给。
雀儿来替小姐收信的时候,倒也没看那纸上写了什么,只是看着这薄薄的一页纸,上头也没三行字,多少犹豫了一下。少爷写了那么厚的信回来,小姐不说仔细从头看到尾,然后再三重读,就这么轻飘飘地回这么点字,少爷会不会失落啊?
郝佳音可不管雀儿那不赞同的样子,就季泽厚写的那点子东西,她肯回这么几个字都算是看在一夜夫妻百夜恩的面子上,换做别的人,求她回她都懒得回,一个字都甭想。雀儿没法子劝自家小姐,只能委委屈屈地将信收好,等会儿就送出去。至于季夫人那头,她这是又哭又笑又叹,只说儿子长大了。
季夫人对郝佳音千百种不好,但对自己儿子却是绝对的好。
从前季夫人是想过要再嫁,年纪轻轻就让她守寡,确实说不过去。可就算季家老一辈们没跳出来拦着,季夫人也想过要带儿子一起再嫁的。她可舍不得自己儿子,自然要养在身边。后来那些老不死的用儿子钳制自己,她只能守寡了。
不过她也从不因为不能再嫁而责怪自己儿子,她将所有的疼爱与心思都放到儿子身上,自己吃穿用度不差,那儿子只有比自己更好她才放心。也正是因为这样,虽说养成了季泽厚现在这般肩不挑臂不能提的,可到底是出于关心。
当初就知道自己儿子吃不得苦,加上外头不平静,季夫人没点头允诺让儿子出门游历,这会儿儿子到底还是去了趟云城,也懂得一到镇上就给自己写信,可看着儿子信里的宽慰,怎能不叫季夫人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