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策深知,裘媛如此坚决地逼迫自己做出决断,不愿意自己继续被养父母左右,这其中必定隐藏着某种原因。然而,他亦认识到现实的无情,过去自己如同被一叶遮住了眼睛,无法看清事物的本质,不知道如何摆脱这种困境。他总是自欺欺人,麻痹自己的内心。
然而权策听了李菊对囡囡不屑一顾的鄙夷,他的心如同被刀割般疼痛。这让他想起了那年的午后,他和李臻在窗外无意中听到李菊对他的谩骂和诅咒。那时他的心中充满了混乱和伤感,得知真相的震惊很长一段时间难以平复。就在刚刚那一刻,听着他们对裘媛和囡囡的指责和鄙夷,他从心底里对面前的这两个人产生了强烈的厌恶。
他开始反思,为何自己会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权策意识到,长期以来,他都在逃避现实,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他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假装看不到问题,问题就会自动消失。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权策站在权志海夫妇面前,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他的目光锐利而坚定,对着眼前已经老去的权志海夫妇,心中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
“爸、妈,这么多年来,我尽力做到一个好儿子的责任。我忍受了你们的冷漠,我替你们还债,我默默承担了所有。”权策的声音略带颤抖,但他并没有停顿,每一个字都饱含沉重,“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家庭,我不能让我的妻子和女儿因为我受到伤害,囡囡是我唯一的孩子。还有,囡囡不是傻的,是因为缺少父母的陪伴,她从心里不愿意说话,而且,囡囡现在已经好了。”
李菊的表情复杂,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慌乱和不安。权志海则是面无表情,似乎在努力消化儿子的话。
“我不会再容忍这样下去。”权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我会把你们现在住的房子,明天过户到你们名下。但以后,你们的债务,你们的生活,都与我无关。”
权志海夫妇愣住了,他们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权策竟然会拒绝他们的要求,还要跟他们划清界限。
权志海问,“权策,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权策回答说,“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说,我们这段父子情份到此为止吧。我知道我并不是你们的孩子,我还知道我是你们从医院抱养的,而且,你之所以抱养我,是因为你们兄弟分家你想多吃多占。”
权志海腾一下站起来,“你是听谁胡说的?”
权策看了李菊一眼,从哪里知道的已经是不言而喻。权策继续说,“以前我是顾念着‘生恩不及养恩大’,不管怎么说,你们是不是真心,我至少有了一个活于世的身份。”权策看着权志海说,“早在三十年前,我就知道了。一直没说,也是因为三十年来,你们也一直没能有自己的孩子,也许是老天也不愿我‘忘恩负义’,让我不能独善其身。”
李菊听到这里,不管不顾的叫骂起来,“你还不够忘恩负义,都是你这‘丧门星’,我才一直保不住孩子,没能生下自己的孩子的。你现在说什么‘生恩不及养恩大’,没有我们,你早在医院饿死了。”她尖锐的嗓音中带着一股刺骨的冷漠:“你那么有出息,还不是因为我们养大了你?你现在飞黄腾达了,在京城住电梯洋房,我们让你给买电梯洋房怎么了?”
权策的心仿佛被无数冰针刺穿,眼前这个女人,他一直叫她妈,那么多年的情感纠葛,恶语相向,到头来她只看到了金钱。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缓缓说道:“我感激你们抚养了我,但我不欠你们的。我已经替你们还清了所有的债务,从今往后,我的生活与你们无关。你们的贪婪和无休止的要求,已经伤害了我的家庭。我不会再让你们伤害我的妻子和女儿!”
李菊的脸色交替着愤怒和不可置信,她没有想到权策会这样的维护裘媛和囡囡,她不由得想到了那天在派出所,裘媛说的那些话此刻声声在耳。
权策没有再理会李菊,而是转头问权志海,“她总是骂你当初被我生母勾引了,想来你和我生母一定说过话。我想知道,我生母当初跟你说了什么?”
权志海一时之间有些应对不过来,当初他们带走权策的时候,也是留了家庭住址的,不然医院也不会轻易让他们把孩子带走。头几年,权志海还想着,权策的生母找来要孩子的话,他还可以再要一些钱。毕竟那个年代能够拿出一百元的人家都是少的,何况是一下留下七百元。可是直到权策七八岁的时候,都没有听说过有人来寻亲,而且当初跟着一块儿去医院的堂婶子也去世了,他觉得可能知情的人都慢慢淡忘了权策这个人。如果不是李菊整天骂骂咧咧的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他也会将权策当成自己的孩子的。
权志海沉默了片刻,看着面前这个自己养大的孩子,一下子的变得无比陌生,但还是直言相告,“当初你母亲,也就是把你留在医院的那个女人,她没跟我说太多。只是哭着说,她没有办法抚养你,让我帮她照顾你,说希望我们能把你养大成人。”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在回忆那个遥远的往事,“她给的那些钱,是她所有的积蓄,她说希望那些钱能给你一个好的开始,将来做一个对国家有贡献的人。”
李菊的叫骂声渐渐变小了,她的眼神中有着复杂的情绪在交织。她知道,权策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更是她生活的钱袋子,可是往日在权策面前的姿态已成习惯,她的心中还是充斥着嫉妒和不甘。
权策深深地看了权志海一眼,他的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曾经,他以为他可以把他们当成真正的家人,但现在他知道,他不能再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让裘媛寒了心。
“无论如何,我都应该感谢你们把我养大。”权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释然,“明天办完房子的过户,我会再给你们一些钱,但请你们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权策不想再听到任何的责难和申辩。他疲倦了,疲倦于这个充满谎言和伤害的家。虽然这个家从未给过他应有的温暖,但他终究对他们有过深深的渴望。他知道,从此之后,他将和他们之间划上一道清晰的界限。
李菊和权志海看着权策离开的背影,心中有种莫名的失落和后悔。他们对权策的态度或许始终不够公正,但在这一刻,他们又清楚的知道,如果今天权策走了,那他们以后就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李菊突然情绪失控的喊道:“是我们不好,我们不该让权三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去找你,可是我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呀。谁都知道我们养大了你,是你的父母,你抛下我们不管,我们就去法院告你,让你身败名裂。”
权策的心中一痛,尽管心如刀绞,但这是必须要面对的事实,他转头看着李菊说,“我从9岁开始,一早就去奶牛场帮挤牛奶,然后给学校附近的十几家送牛奶。每年一缸腌萝卜,天热的时候,缸里生蛆了我都舍不得扔。你那个时候在哪里?你每年要跑湖广两次,说什么要认祖归宗,要去找李闯王的后人,你的祖呢?你的宗呢?”
权策又看向权志海,说,“爸,你呢?你不是去找她,就是在去找她的路上。你和你的兄弟不和,叔叔伯伯也不待见我,只有隔壁的三奶奶看我可怜,有时候会偷偷塞给我几个青稞馍馍,还让我藏起来不要给她家儿媳妇看见。后来,你终于不再执着的跟着她四处跑了,回家找点儿事儿干,可是那会儿我已经开始住校了。我帮李臻补课,李臻负责我的书本费。后来,包慧阿姨每天给我10块钱,直到我高中毕业,去京城上大学。”
“权策,我们这辈子都对不起你。”面对权策的质问,权志海低下了头,声音里满是无力和愧疚,“你母亲在你的襁褓里还留了一张字条,院长说,是你的名字,还有就是让你不要找她,等她来找你。”
权策闻言苦笑着说,“从我知道我是被遗弃的孩子。我一直在寻找,想要找到那个把我留在医院的生母,只想问问她,为什么?”权策的声音中有着无尽的哀伤,但也有释然,“现在,我不再追寻那个答案。即便是遗弃,也比一次又一次的被利用要好得多。”权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他的内心充满了解脱,再也没有一丝不舍。
权志海再次开口,声音沙哑:“权策,让你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是我们唯一做对的事。”一句话,既是认错,也是放手。
权策沉默了良久,点了点头,心中的包袱似乎轻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