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声音带颤,眼里流露出迫切、期待、迟疑和恐惧。白析皓冷冰冰地看着他,忽然动手,揭下易容的人皮面具,露出本来面目,尽管俊逸非凡,可那脸色,却尽是沧桑疲惫。他将脑后一缕长发挑了过来,淡淡地道:“瞧见我的头发没?不是假的,这是真的。”
厉昆仑如遭雷击,胸口不住起伏,含泪道:“不,不,你不是天下第一神医么,如何,如何救不了……”
白析皓盯着他,有些快意于此人冰冷无情的面具瞬间被击溃的模样,一字一句,慢慢地道:“我只是医生,却不是神仙。我遇着那小太监的时候,人已经死了两天,我不愿相信,使了浑身解数,救了十二个时辰,却仍是无力回天。我伤心之下,一夜白发,这个世上,除了他,又有何人,能令我一夜白发!”
他说到最后,已是愤怒异常,想到那一夜萧墨存毫无声息的绝望和悲怆,这句怒吼并非作伪。厉昆仑愣愣地听着,心中剧痛过度,反倒一片空茫,只喃喃地道:“他真的,真的去了?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白析皓居高临下,毫无怜悯地看着这位天启朝传奇的年轻将军陷入深深的痛苦、自责和茫然无措当中,白析皓微眯双目,继续道:“我一查之下,方知他致命原因,不仅在于最后服毒的丸药,而在于更早以前,纠结深入五脏六腑的其他毒素。那等慢性毒药,非皇家不能有,”他咬牙切齿地道:“厉昆仑,你不要告诉我,你对此事一无所知!”
厉昆仑抬起头,眼神空茫,惨淡一笑道:“不错,我一直知道此事,欺瞒、利用、谋划、杀戮,样样少不得我,你杀了我为他报仇吧。”
白析皓勾起嘴角,邪气一笑道:“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手腕一转,已然多了一把又薄又短的小刀,造型奇特,锋利异常。白析皓眼神一闪,刀锋已然抵到厉昆仑胸口。厉昆仑一动不动,闭目待死,只觉得此一刀下去,那无穷无尽的自责和痛苦便能得已了结,委实是一件幸事。可半天却不觉痛,他睁眼一瞧,却见白析皓冷笑道:“一下送你上西天,我白析皓在你心目中,是这等善心之人么?”
厉昆仑一愣,道:“你待怎样?”
“不怎样,”白析皓忽而玩味地笑了起来,道:“我若这般杀了你,萧墨存定会怪罪。所以我不杀你,不但不杀,我还要治好你的病。”
他收起小刀,示意随从小厮打开药箱,拿出针盒,从中挑出粗大银针,笑了笑,轻声道:“你中的这掌,原不过小意思,可你死要面子,拖着不医,这边淤血压迫内脏,越来越厉害,我这就帮你施针,将淤血逼出就好。”
他慢条斯理地持针在厉昆仑身上比划一下,微笑着道:“呆会施针,厉将军千万忍着点。”
一句话未说完,白析皓出手如电,抓起他的手,飞快在天池、天泉、曲泽、郄门四穴重重扎下,厉昆仑一声闷哼,过不得半响,只觉喉咙一痒,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白析皓笑道:“唉呀对不住,居然看花了眼,扎错了穴道,还好能逼出淤血,也算殊途同归。”
厉昆仑明知他存心刁难,可此刻乍闻萧墨存死讯,浑浑噩噩,那一口血喷了出来,神智也随之清明。他抬眼瞧了白析皓,忽觉自己只是闻了萧墨存的死讯便如此伤心落魄,那人对了萧墨存的尸首无计可施之时,想必内心恓惶绝望远胜于此刻,怪不得会一夜白发。
他心里这么一想,对白析皓的嫌恶之心顿减,反倒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同情,自己伸手擦去嘴边血迹,低声道:“多谢。”
白析皓手上一顿,冷笑道:“别忙着谢,我这里有丸药一颗,只是学艺不精,也不知拿的是毒药还是伤药,你敢不敢服下?”
他摊开手掌,上面一粒褐色药丸,厉昆仑一把接住,塞往嘴里,咽下道:“厉某终究是欠你人情。”
“你那么信得过我?”白析皓道。
“你若要杀我,有的是法子,无需出这等下策。”厉昆仑正色道。
白析皓冷笑道:“这颗药确实不是毒药,却是狼虎之药,今晚你必定腹痛如绞,口吐黑血,加上我适才施针穴道劲道均不对路,厉昆仑,明着告诉你吧,你此次伤势得愈,可从今往后,每逢阴雨天气,你这四处穴道,必会痛痛无比,终身不得再居住这等南方湿冷之地。”他顿了顿,道:“莫要以为下毒了就一定能解毒,被人打了一掌吃点伤药就能没事。人体构造精妙无比,哪是那么简单?你一体魄健壮之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墨存那样的羸弱?我今日这么对你,就如你当日那么对他。”厉昆仑痛苦地闭上眼,哑声道:“我,我从未想过害他性命,”他睁开眼睛,目眶盈泪,低吼道:“我对他的心不亚于你,我如何会去害他性命?!”
“是,你无心之失,所以你活着吧。”白析皓轻蔑一笑,道:“活着时时刻刻提醒自个,你如何和你的主子一丘之貉,逼死了他。”
厉昆仑双目圆睁,挣扎许久,终于道:“他,他现在何处?”
白析皓讥讽地道:“怎么?活着没利用完,死后,还想那他的遗骸作文章?”
“不,不,”厉昆仑潸然泪下,摇头道:“他,他到底是天潢贵胄……”
“得了吧厉将军,”白析皓拂袖道:“墨存终其一生,都为这皇家出身所累,他一生孤苦,你们谁真心待他好过?”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厉昆仑,疾声厉色道:“你以为他会想回去,会稀罕厚葬皇陵吗?你到底,真的替他打算过什么?”
他转身踏步而出,道:“总而言之,他死了,我也不将他交予你们手上。”
依着白析皓以往的性子,若有人如此对自己不住,早下狠手收拾,下毒陷害,要挟耍弄,无所不用其极,总有法子令对方悔不当初。只是这一次,涉及的人是厉昆仑,若贸然取了他性命,一来会让自己陷入危机,会让墨存未死的消息暴露出去;二来若墨存得知,依着他的性子,也是万万不肯的。他略施薄惩,心情愉快,带了小童急急赶回。路上想着墨存这个时辰,也不知吃药不曾,小宝儿有无按自己所教替他推宫过血。他忽然记起,很久以前,墨存的那个丫鬟提到过,他喝药要送京城王吉记的梅花雪片糖,这启泰城要找这玩意却是难找。所幸糖食一样,各地有各地的特色,他顺道经过点心铺子,捡了那精致的两三样糖片包了,想起那人这几日逐渐开颜的精致脸庞,就如吹过冰封河岸的第一缕春风,令人沉醉而感动,便是想起,心底也是慢慢的希翼。
他等不及慢慢走回,令那小童自行返“春晖堂”,自己施展轻功,片刻不到,便到得萧墨存静养的小院。正待叩门,忽而童心一起,想瞧瞧墨存在做些什么。他轻功卓著,轻轻一抬脚,便纵声跃入门中,悄然无声地靠近内院,却听见好一阵干呕之声,白析皓脸色一变,正待推门而入,却听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