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几日,马车越往南走,天气便越显暖和,二月迎春花的嫩黄花蕊,在冰雪初融之间,顽强地露了头,显出点点生气。这一日,车行到一处松柏林中,车夫下车寻水,赵铭博进林子打野兽,红绸烧火做饭,小宝儿乖乖地蹲在火旁熬药,他瞅着火候差不多了,遂拿厚棉布垫着将药罐解下,倒入瓷碗之中,拿棉布裹着,双手捧了,小心翼翼朝车厢走去。忽然眼前一花,脚下绊到一物,只一下,整个人朝前扑去,一碗滚烫的药汁,顷刻间连碗洒落在地。
小宝儿“啊——”的一声尖叫,顾不得膝盖手肘摔得甚疼,爬起来扑向那晚药,却早已倾洒殆尽,小宝儿眼圈一红,犹来不及心疼那好容易配来的药,抬头却见三四个彪形大汉不知何时呈环形默默围了上来。乡下孩子,打小便是满山满野地乱窜,见过冬天饿坏了的野狼出来觅食,那贪婪凶狠的眼睛,便是过了多年也难以忘记。小宝儿注视那几个人的眼,便如野狼一般凶狠,隐藏着浓厚的恨意,似乎下一刻就会扑上来将自己撕咬成碎片。
他害怕得往后缩了缩,却听得旁边一声清叱:“住手!你们是哪个分舵的弟兄,要干什么?”
小宝儿侧过头去,却是红绸丢下烧火棍,急急忙忙地扑了过来。
“红绸大姐,那妖人可是在车里?”为首一名汉子拱手问道。
红绸脸色一变,喝道:“什么妖人,我等只是奉首领之命采办东西,莫非这也要与你们报备不成?”
“可兄弟们听闻的是,红绸大姐此番上京擒拿那害人的妖精,兄弟们个个家中有人被那妖人害死,此番不为其他,只为报仇,请红绸大姐相让。”
“放肆!”红绸怒道:“别说此刻车中无人,便是真有那人,也得凭首领定夺,总坛被毁,家破人亡的何止你们几个?若个个均无视盟规,肆意寻仇,我凌天盟岂不与绿林草寇一般无二?还不快快退去!”
那汉子冷哼一声,道:“都说红绸大姐与那妖人交情匪浅,今日一见果然不出所料。有没有人,还是让我等搜搜再说。奉劝您一句,与其撕破脸,不若先退避一旁,待兄弟们报了仇,割了那妖人的脑袋,自然来盟里领罚认罪,如若不然,休怪我等不念同盟之谊!”
“反了你们!”红绸怒极反笑,道:“我倒要看看,几位分舵的弟兄如何让我让开?阿博,赵铭博——”她高声怒喊:“你死哪去了?人家都挑到门前了,还不快滚过来!”
树林深处渺然无声,赵铭博才刚去猎野食,显是隔得远了听不真切。红绸有些变色,却仍挡在马车前头,冷笑道:“想要搜首领的车子,先问问你们有几个胆子吧。”
那汉子喝道:“如此,兄弟们就得罪了!”他一挥手,身后几名大汉缓缓围上,脸色沉凝,脚步稳健。红绸心底暗暗喊糟,此番凌天盟遭遇洗劫,剩下的部众,却是往日中精髓的精髓,身手自然不凡。她一个女子,所学武艺,不过为防身而已,对付一人尚且吃力,更那堪是四五人之多。可要让她将车内的萧墨存交出来,却是万万不能,就如同她会毫不犹豫斩断萧墨翎的手指头一样,在她心底,即便萧墨存再不好,可那也只能由沈慕锐来处置,轮不到其他人多说一句。今日见难以讨得好去,却仍缓缓抽出腰间佩刀,只盼着能支持多一会便是一会,最好能支持到赵铭博归来。
那汉子沉声道:“动手!”便有两名男子抽出长剑,剑气如电,一左一右,出招攻击。红绸与他们对打几招,便显出劣势,眼角瞥见为首之人慢慢朝车厢走去,心里一急,一分神,哧的一声,手臂上已然被长剑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手上一痛,出招便愈显笨拙,片刻之间,已被那两柄长剑牢牢制住。那为首的汉子冷冷一笑,道:“红绸大姐,得罪无怪。”伸手点了她的麻穴,再一抬脚,将瑟瑟发抖,却长大手臂挡在车前的小宝儿一脚踢开,正要伸手揭那车门,却听得里面一人低弱的声音叹道:“以一己私欲而罔顾盟规,欺侮弱女幼儿毫不手软,这凌天盟,便是重组了,可也枉费我一番心血。”
那汉子手一凛,随即一把推开车门,喝道:“兀那妖人,快出来送死!”
“不劳你动手,我出来便是。”
那汉子警戒地闪到一旁,以防车内那人使什么法子突袭。不一会,却听得车内一阵悉悉索索,半响,一只如玉洁净的手慢慢搭在门扉上,一张病弱却仍美如新月的脸从车里探了出来,众位前一刻恨不得将这人抽筋扒皮,以泄私愤的大汉,在看清这人一张脸时,却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拿着武器,攥紧拳头的手,都纷纷垂了下来。
萧墨存喘着气,实在无力自行下车,只得靠在那车门之上,半边乌黑如墨的头发垂了下来,更衬得他面白如纸,他半抬起头,淡淡地扫了众人,看到被一人扭着胳膊,两眼流泪的小宝儿,眼神一利,道:“把孩子放了。”
那人迟疑了一下,却并不松手。萧墨存淡淡一笑,美若春花绽放,春雪初凝,温言道:“劳驾你,把孩子放了,他手无缚鸡之力,碍不了事。”
那人一呆,不知怎的,手上一松,小宝儿急忙挣脱了奔跑过来,一头扎进萧墨存怀里,抱着他的腰,努力忍住眼泪,回头怒瞪众人。
“痛吗?”萧墨存若无其事地拉起小宝儿的手,摩挲那一块才刚被药烫红的地方,低声问。
“不痛。”小宝儿摇摇头,眼眶一红,道:“可,可药被弄洒了。”
“傻孩子,宫里多少御医开了方子都不管用,你弄的那点草根,能抵什么用?”萧墨存微笑了起来,道:“我这几日精神好了些,皆因吃了一颗丸药。”
“真的吗?主子,那是什么丸药,怎的如此灵验?还有没有?”小宝儿一喜,眼睛闪亮地看着他。
“天下第一神医配的,你说好不好?”萧墨存嘴角勾起一个忧伤而温柔的笑,道:“可惜只有两颗,一颗帮我回京,另一颗助我回凌天盟,用完了。”
“那个神医在哪?小宝儿找去,让他来好好给主子看病。”小宝儿急切地道。
“好啊,小宝儿去帮我找他,”萧墨存摸摸他的头发,笑道:“找到了告诉他,我对不住他,请他原谅我,请他忘了我,好吗?”
“恩。”小宝儿不明所以,呆呆地点头,萧墨存从衣襟内摸出一个荷包,塞到他手里,温言道:“这里头有两个金馃子,算是盘缠,你这就上路吧。”
“不……”
“走吧。”萧墨存板起脸,推了他一把,强笑道:“劳驾你们,把这孩子拉开,让他走远点,在这看得我心烦。”
为首的汉子脸色难看,一言不发,上前拉开小宝儿,小宝儿忽然伶俐了,大哭大喊起来道:“不,不要,你们要杀主子,不要,不要,主子,不要丢下小宝儿,主子……”
他话音未落,却被那人一把点了昏睡穴,扔到一旁,萧墨存微笑着道:“多谢你了,这等杀戮场面,小孩看了不好。”
那几人面面相觑,均料不到口口声声要寻仇的对象,居然是这么一个人。他们皆是顶天立地的江湖豪杰,只知快意恩仇,此刻心中,却头一回怀疑自己这么一刀下去,到底有没有杀错。他们正在迟疑,却听萧墨存叹息道:“没想到,机关算尽,却还是见不上慕锐,唉,人生俱是遗憾,多一件也没什么,动手吧。”
阳光下,那人美绝凡尘,曲线优雅的唇轻轻说出“动手”二字,并不一丝视死如归的凛然,却仿佛在谈论一件再轻松不过的事情。真要报仇吗?一刀下去,这仙子一样的美人便再不存在。那为首的汉子心头挣扎了会,终于亲自提刀,深吸一口气,沉声喝道:“萧墨存,纳命来!”
第27章
那一刀挥下去的时候,汉子心里想,当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