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家的孩子在山里迷了路,找回来时便已经如张真人一般症状。村里的大夫一点办法也没有,多亏遇见一个云游的茅山道士,告诉他这并非疾病,而是中了邪,若想活命,只能设法逼出他体内的邪气。那道人当即说了个方子,上面都是些山里能采到的草药,药方并没什么奇处,重要的是药引。邪气无形无影,得心地纯正之人,将人参切片,压在舌根下,含着这药口对口喂过去,方能驱邪。
吴邪又问怎样才算是心地纯正之人,女人便说不清了,只说她家的娃子是她喂的,后来娃子醒了,她便只顾着高兴,回过神来的时候,那道长已经走了。女人留下草药便匆匆离开,又千叮万嘱他此事不可让别人知道。她家客人得了怪症的事已经传了出去,众人对这间屋子也早已退避三舍,难为女人还敢来跟他说这些。
吴邪想了很久,觉得故事里有几个地方值得推敲。也许施救者必须是中症者的亲人?所谓母子连心,母亲为了救儿子,一定是豁出一切,自然是用了最最纯粹的关心之情。可如果真是如此就难办了,眼下,他去哪儿找小哥的亲人?
吴邪一边煎药,一边琢磨着办法。找不到血亲,他也唯有硬着头皮一试,这里也没有别人,无论如何都比等死强。
这是吴邪的另一个猜测:如果施救者必须是亲人的话,那又何必一定要“心地纯正”?也许那道人指的不过是要施救者怀着一刻真正的救人之心,不图私利,不带邪念。如果是这样,他倒愿意赌一赌。他真心希望小哥平安无事,这里面是不掺一点虚情假意的。
药煎好了,吴邪取出前几日挖来的那颗山参——虽不是他挖的,他还是高价买了下来,本想带回去转手的,这下倒是派上了用场。他将人参去芦头,去须,中段切片,盛了一小碟,端至床边。那里已经放了一碗药,吴邪取参片用舌根压着,随即饮了一口药汁——很苦,和人参混在一起,说不出是什么味儿。吴邪皱着眉头,捏了捏张真人的嘴巴,犹豫了一下,终究是一咬牙,贴了过去。
药汁被细细地哺进那人口内,吴邪一边要护着药汁不流到外面,又要咬着参片儿不松口,加上药汁滚烫,几口下去已经出了满头的汗,胸口也有股怪异的沉闷。然而,半碗药下去,吴邪可喜地发现张起灵的手脚已经有了些暖意。他心中一喜,加紧把剩下的半碗也喂张真人喝了。最后一口药下去,张真人面色竟是缓和了不少,眉间微动,隐隐有苏醒的迹象。
吴邪大喜,忽觉得手腕一紧,他抬头,见张起灵正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吴邪刚要说话,却忘了嘴里还含着参片,一松口那玩意就要掉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吴邪只觉得后脑被人一按,自己便又贴上张起灵的嘴唇,参片也被那人的舌尖牢牢按住,接着,吴邪感觉一口清润真气从那人口内渡进来。那股气流涌遍全身,最后轻轻地凝聚在他心口,清清凉凉的,缓解了他方才的沉闷。事发突然,吴邪有点愣,就这么近距离的和张真人大眼瞪小眼,没了焦距,两只眼睛变成四只。
好半晌,吴邪才意识到状况,赶紧跳起来,吐了参片:“小、小哥你别误会啊!我是为了救……”
张真人没有理会吴邪,反而坐起身,径自运功。真气沿经脉游走,运行十二周天,张起灵收功吐气,除了额间渗出些薄薄的细汗,竟已与平时无异。吴邪听说这些高手打坐的时候是不能被打扰的,轻则功体受损,重则走火入魔,所以在过程中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这会儿他见张起灵面色如常,总算松了口气。
“谢谢。”
吴邪一愣,见张真人正看着他,这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张起灵居然在谢他,那是不是说明,他帮上忙了?吴邪不由有些不好意思:“没,小哥你没事就好,我也没做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张起灵的确是入山收妖去了。根据掌门给他的线索,张真人这次的目标是一只狐妖。兽类野性难驯,即使化身人形,也改变不了一些习性,所以并不难追捕。张真人一路寻着气味和痕迹,追到雪线以上。彼时天气晴朗,连一丝风也无,苍茫雪地被照耀得仿佛一片白玉铺就。张起灵算了算时间,向深处走去——这样的天气,天黑之前折回,来得及。
之后他顺利地找到了狐狸藏身的缝隙,几乎只是掐了个口诀,便将那狐妖收入掌心。张起灵心中诧异,狐妖的修为不深,照理说不能化成人形。他仔细观察这狐妖藏身的巢穴,才发现这里并不符合狐狸的习性。缝隙很长,深处漆黑一片,张真人本能地察觉到那里面栖息着危险。他取下背后的黑金古伞,另一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伞身上一划,一道光芒闪烁,黑金古伞立刻化为锐利刀锋。张起灵反手握住刀柄,小心翼翼地向缝隙深处走去。
那缝隙越向里坡度越大,也越宽敞,张起灵一路向下,途中看到了很多兽类的尸体。这些野兽大多修行不足,却在短期内功力大增又纷纷暴毙,原因很可能就在这山体裂缝之内。而那狐妖若非被他所收,恐怕日后也是这般命运。
张真人又走了一会儿,发现越往下,周遭的温度越低,走到最后,他发梢已经冻出了寒霜。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青铜巨门,寒气便是从这门内散发出来。
张起灵立刻想到了一个传说。
长白山脉延绵,日久悠长,谁也不知道这片冻土之中埋藏着多少秘密。无论你相信与否,这样的山是有生命的,经年累月的日月普照让山体布满灵气,而这灵气又是滋养生灵的天然养分,因此才有山川灵脉一说。
张起灵虽不知这青铜巨门的修建者为谁,但是从这里满溢的灵力可以断定,这门后应该就是长白灵脉了。怪不得这些妖物功力暴涨,原来是借了地气之故。只是一旦离开此地,强行吸收灵力的身体便驾驭不了这些力量,所以这些野兽才会丧失理智,最终又力竭而亡。
张起灵有心走近观察,却在落脚的瞬间堪堪停住。在他的脚下三寸处,一只庞然大物正在沉睡。张起灵很难形容这是什么生物。他的身体是人的形状,身上还穿着类似铠甲的服饰,可是身上却长满了青紫色的手臂……没错,手臂,足有十二只,在身后环形排列。这东西给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它根本是不应该存在的。
天地有阴阳,自古灵脉之处必有极煞之物镇守,方能保证清浊之气持平。昔有男尸,死而不僵,背生十二手,挥舞若神,守山镇脉,名曰“万奴”。
看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万奴”了。
张起灵轻轻后退。
和这样的怪兽正面对抗显然是不明智的,此物不会离开缝隙,也并非他此行的目的……张起灵本想就此离去,不料掌心忽地红光大作。方才锁住的妖物此刻竟然吸收了地脉灵气,功体大增。张真人运气震慑,稳稳封住狐妖势头,却来不及阻止狐妖发出了一声嚎叫。尽管只是一声毫无意义的声响,眼前的怪兽依然受到了惊动,青紫色的手臂缓慢地动了起来……
30
中间的过程张起灵没有细述,但是想也知道,极凶之气,半神之体,这一战定是艰辛。好在那万奴男尸刚刚苏醒,十二只手并未完全伸展开来,威力大减。张真人与那怪物缠斗数百回合,虽并未吃亏,但是也叫那妖狐侥幸走脱。而眼前的麻烦则是,万奴乃平衡灵脉阴阳之凶煞,万奴一亡,地脉失衡,必起震动,到时候只怕长白山脉生灵涂炭……不可手刃,只有先行撤离。
万奴是被封印在此作为镇脉凶煞,他退出范围,它自然不会追击。
打定主意,张起灵趁着万奴十二之手尚未完全伸展,立刻就地结印,捏起退魔法诀。然此物凶煞之气太盛,他只能运足了劲儿,以功体强顶煞气靠近,逮住一个空隙,将印法结入万奴罩门。这一下用了九成功力,饶是万奴被撞得动作迟缓了下来。张真人抓紧机会退出空洞,潜入缝隙之内。那万奴紧跟着撞了上来,壁上碎石落个不停,后面的路眼看就被埋了。张起灵顺利脱出,只是到底耗损真元,又吸收邪气过多,化解不急,如此两相影响,便中了村人口中的“邪症”。
吴邪所用之法,看似笨拙,却用到了点子上。吴邪乃是童子之身,哺药时带来的一口阳气是镇邪的法宝,这股阳气起到好处地加快了邪气化解。而口含参片则是因为人参可以驱邪避害,能保护吴邪在渡气时自身不受侵蚀。
想不到自己竟然真的帮上了忙,吴邪心中欣喜。
“你怎会驱邪之术?”张起灵问。
啊?
吴邪还自顾自地美着,听张真人问话,下意识地一歪头。他说啥?啥术?
不料张真人脸色突然严峻起来。他二话不说扯过吴邪的手腕,在他脉上摸了两下,又直直地走到炉边,将那药壶里的残渣捻了一些,凑到弊端一闻,周身的气息顿时冷了下来。
“这药是谁送来的?”
吴邪见状立刻就知道有事情不妙了,忙道:“是这家的嫂子,你见过的。这药有什么问题吗?你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吴邪慌里慌张地去看张起灵,那人却叫他站着别动,自己拿起案板上的小刀,抬手便在手背上一划。眼看着鲜血涌出半个手掌,吴邪简直被惊呆了,然而更让人震惊的是,张真人居然将手掌送到吴邪嘴边,不容置疑地下了命令:“喝。”
“啊?这……多不好意思……”话一出口吴邪就想咬舌头了。谁叫他一开口那人就一个眼神儿刀子一样地丢过来,吓得他忘了后半句。虽然他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