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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纳西华尔兹》第七章（2）

我含糊地笑了笑。也许，在元木太太眼里，这种笑是为了保守家里的秘密，但事实上，我的笑只是为了掩饰，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因为，我没有参加婚礼。　　那是婚礼前一个月的一天，横田对我说：〃对不起，婚礼那天你在家里看家吧。〃　　横田的眼睛躲避着我，这样倒让我不至于太尴尬。　　〃我知道应该让你坐在家属席上，何况你一直细心地照顾阿幸。但是，参加婚礼的人太多了，如果大家看到你感到奇怪，那就糟糕了。〃　　我点了点头。事实上，我心里一直在想，或许有可能让我参加阿幸的婚礼吧，但是当我听说婚礼在帝国饭店举行，而且证婚人是新世电影公司的社长时，我就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向井太太也非常高兴吧？那是肯定的了，因为你离开了孩子们，一直在为叶山幸尽着力呢。〃　　元木太太自言自语，还点着头。最近，她的脖子周围突然长了好多肉，在轻微地颤动下出现了深深的双下巴。她虽然一副好人长相，却对我说了最残酷的话。　　那句〃离开了孩子们〃深深地刺痛了我。今年过新年时，我悄悄地回到了小平的家。我给上中学的文胜买了钢笔，还叫店员扎了一个漂亮的缎带，给正治的礼物是一件茶色的毛衣。　　在横田家里，我的任务之一是等候晚归的阿幸，把门锁好。当我决定回一次家之后，便不再刺绣而开始织毛衣了。这件毛衣是用新的纯毛线织的，正中间织了一个滑雪的孩子的图案，非常漂亮。正治总是穿哥哥的旧衣服或者用再生毛线织的毛衣，现在送一件新的纯毛毛衣给他，他会笑得多么开心啊。　　当然，我并不认为这样做就可以得到他们的原谅，只是希望他们知道我绝对没有忘掉他们。　　〃你这样的女人不能走进这个家门。〃　　那天，我被婆婆挡在了门外。一段时间没见到婆婆了，她的白发骤增，但身板依然挺直，透出了老人的固执。　　〃你还知道你是母亲吗？装得倒挺像的，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进这个家门了吗？〃　　我知道丈夫和孩子们正在屋里屏住呼吸，注视着门外发生的一切。虽然那儿鸦雀无声，但是我确实感到了从门的那边传来的孩子们的呼吸声。当时，如果我用劲推开婆婆或许就可以进去了，但是我胆怯了。因为孩子们谁也没有出来，就连爱撒娇的正治也没有飞奔出来说：〃妈妈，还是回家吧。〃这不是拒绝又是什么呢？而且，让我畏缩的还有婆婆开门时隐约可见的插花。在房间里放木屐的鞋箱上面，摆着洋溢着新年气氛的南天竹和松枝。这两株植物告诉了我很多很多。　　……即使没有我，孩子们也可以穿上干净的内衣，吃到热乎乎的饭菜。那插花的红色和绿色着实打挎了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　　〃文胜他们已经把你看成外人了，再说，你现在也根本没想过回来吧。〃　　不用婆婆再说些什么，我的心已经枯萎了。我默默地拿出包裹递了过去，然后转身离去。在车站等电车的时候，我的眼泪才滚滚而下。尽管如此，我觉得我们至今还是一家人。婆婆、丈夫，还有我，我们身上都有着穷人所特有的温情的一面，我们谁也没有做出极端的举动。我的户口还在丈夫那儿，我们没有离婚，丈夫和婆婆每个月都会接受我的家用。但金钱成了我和孩子们之间惟一的纽带，这是一个令人悲哀的事实。　　我喝着汽水，没有去看元木太太的脸。当我喝完时，听到楼梯咯吱咯吱响的声音，抬眼一看，元木先生从布帘那儿探出了头。　　〃哎呀！欢迎欢迎！〃　　元木先生名叫元木春吉，身材魁梧，看起来差不多有一百八十多斤。他说自己以前想做土匪闯荡江湖什么的，听的人也都会当真。在小平的时候，关于他的传闻可不少，什么身上有纹身啦，过去做Se情行业什么的，而现在一身整洁的装束却显示出一种成功者的风范。　　〃听我们家这口子说向井太太变化很大，今天一看果然是啊，跟在小平时相比，似乎成了另外一个人。皮肤白了，也漂亮了……毕竟吃的用的穿的都和我们这种普通老百姓不一样啊。〃　　被一个头快要顶到天花板的大男人这样夸奖，我想绝大部分的女人都会感到难为情的。我边笑边慌忙摆了摆手。　　〃我们也为能和大明星叶山幸的姐姐亲近而得意洋洋呢。喂，你怎么这么怠慢，怎么不拿啤酒来呀。〃　　〃不用了，我马上要告辞了……〃　　我刚要起身，元木太太用右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然后，她走到柜台里，立刻拿来了冰啤酒和三个杯子。　　〃喂，俊男去干什么了？〃　　〃去附近买东西了。〃　　俊男好像是位厨师长。我刚才留意了一下出入这家店的男女，元木夫妇至少雇了五个工人，生意越做越大了。　　〃听说你现在住在代代木。〃　　春吉一边帮我倒啤酒一边问，那颗金牙一闪一闪的。　　〃是的。阿幸和奥平在那儿买了房子，所以我也跟着过去了。〃　　至于神泉的家，现在是横田和刚结婚不久的妻子一起住。刚决定结婚，阿幸就买了新房。那是间参观过的人都会自愧不如的洋房，洋溢着浓郁的罗曼蒂克气息。据说这幢房子是一位富有的华侨建造的，因为经历了战争，所以到处伤痕累累，奥平用可以买幢新房的费用对这幢旧宅邸进行了彻底修缮。奥平竟然这么有钱！这令许多人惊叹不已。因为，虽说奥平有人气，但毕竟还称不上是大明星啊。不过，听说奥平的家是四国地区的名门望族，家里还拥有一些山林。我估计，横田之所以不反对这桩婚事，说不定也有这个因素。  ＇返回目录＇  

《田纳西华尔兹》第七章（3）

不管是论收入还是论地位，奥平都远远比不上阿幸，这是毋庸质疑的。但是，论家世的话，阿幸只是导演和艺人的女儿，而奥平是大学毕业生，又不用供养家人，这实在难得。听说奥平家在土佐有一个大宅子，父母和兄嫂在那儿衣食无忧，横田或许也考虑到了这些。我想起了一本杂志上的话……〃得到好处的都是叶山幸〃，这话或许说对了。　　〃前几天在理发店，我看到一本书，上面写到阿幸了。〃春吉边一个劲儿地挠着头边说，〃书上说叶山幸的家只有在美国这样的国家才会有。家里有一个平台屋顶，外面放着桌椅，苏格兰长毛牧羊犬在草坪上欢跳。这样的家我们可是连想也不敢想呀。〃　　〃那个家啊，倒是挺适合给画刊杂志拍相片的。〃　　我察觉到自己恶意的语气。　　〃家里涂着白色油漆，还有圆形的窗户，看起来就像外国童话里的家。可真一住进去，感觉就不一样了，这里要修理，那里要改装，没你们想的那么舒服。〃　　在这个新家里，拍摄了无数次名为〃蜜月新人访问〃的照片。每次，阿幸都穿着那条合身的七分裤，系着布发带，而且一定会和长毛牧羊犬脸贴脸。这条牧羊犬有血统证明，是竹之井导演送的结婚礼物。有的时候，会拍摄阿幸穿着围裙做菜时的画面，尽是〃擅长炖菜和色拉〃这样的老调调，我的任务就是做好这些菜，并盛在盘子里。　　〃说是这么说，但毕竟是幢时髦的新式房子呀，在我这里工作的那些女孩子每次看到照片都稀奇极了。〃元木太太说着，将下酒菜放在了桌上。　　这些下酒菜是现成的，不过也相当丰盛，既有厚厚的金枪鱼生鱼片，也有撒上紫苏的咸鱼肉。　　〃啊，向井太太，请快喝吧，这么热的天，不好好地喝杯冰啤酒可没精力工作啊。〃　　春吉也一个劲儿地劝酒。话说回来，在开店前的忙碌时段，元木夫妇为什么要如此周到地招待我呢？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叶山幸也真是运气好。出嫁时有时江跟着，简直像公主出阁。〃　　元木太太用手中的团扇帮我扇风，还不时地点着头。　　〃新宿变样了吧？〃春吉突然问。　　〃真是大变样了。每次来我都发现多了很多店，真是吓了一跳呢。银座是上档次的人去的地方，这儿就不一样了，买东西什么的都很方便。我想一定会越来越热闹的。〃　　春吉听了我的话，似乎正中下怀。他敲着膝盖，发出的声音可以听得出他的心情非常愉快。　　〃向井太太，你说得太对了。我经常和我们家这口子说，将店开在新宿绝不会有错。刚开始，我们还想着是不是把店开在浅草或大塚，不过转念一想，战争结束后这儿整天人流不息，变化太大了。向井太太，今后就是新宿繁荣的时代了。〃　　〃对了，向井太太，你知不知道车站西出口那边有一个大的净水场？听说这个净水场要被拆掉，然后会有许多公司搬到那儿，这不就成了第二个丸之内①了吗？这可真是求之不得的事。如果公司都搬到这儿的话，那么无论是工作还是游玩，大家都会选择到这里来的。〃　　春吉〃啪〃地拍了一下脖子，然后让我看他的手掌心。这是一只大蚊子，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蚊子。他接着说：　　〃托大家的福，我们这家店一定会生意兴隆的。年轻的时候啊，我喜欢玩，喝酒像喝水，所以非常理解喝酒时的心情。在新宿喝酒的客人有独特的喝酒方式，这个我懂，所以那些客人都爱来我这里喝上一杯。我们希望自己的店做出和一般的便宜酒馆不同的特色来。不过，这个尺度是很难把握的哦。〃　　〃我老公说，现在人们对吃也开始讲究起来。过去那种只要给喝给吃，客人就满足的时代早已结束了。我们这儿的鱼呀、干贝呀都非常受欢迎，因为是从我老公的家乡北海道直接送来的。〃　　〃是啊是啊，价廉物美，怎么会不受欢迎呢！开心都来不及呢！〃　　外面的工地不时传来车声、硬物互撞的声音。我感觉笼罩着整个城市的喜悦也感染了我，或许我也有些醉了。　　元木太太说：〃这家店是租的，我想将来可以自己拥有一家更宽敞些的店面。〃　　〃说到这里，正好有件事，真是天赐良机。〃　　春吉闭了闭眼睛，似乎在感激上苍。　　〃这条马路的前边有一个鞋店正在出售，地势很好，处在拐弯的地方，就在伊势丹的正后面。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请向井太太帮帮忙。〃　　春吉说话的时候，元木太太在一旁往我的杯子里倒啤酒。　　夫妇俩一唱一合，最后由春吉说出了重点。我真够笨的，因为在这之前我还一直不明白两人真正的意图。　　〃帮忙？是说钱的事吗？〃　　元木太太说：〃是啊，向你开口借钱真是有些难为情。〃　　春吉说：〃是我出的主意。如果知道以后还不起的话，我是绝对不会求人的。我有把握这件事绝对做得顺顺当当的。这次成功的话，我们夫妻俩从此就可以发达了。我们想和向井太太是老相识了，彼此了解，所以请你帮帮忙……〃　　我几乎脱口而出……〃可是，我没钱啊。〃　　不过，我拼命压抑住了。　　〃向井太太怎么说也是叶山幸的姐姐啊。〃元木太太说，〃她每年要赚二三千万吧，而且全权委托你管理那些钱，真是了不起啊。因为是你，我们才好意思开口。〃  ＇返回目录＇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田纳西华尔兹》第七章（4）

我感到喉咙的深处轻轻发出了〃咕隆〃一声，那是吞下话语的声音。筹划阿幸的工作、管理金钱的是横田的〃LEAF企画〃公司。不过，事到如今，就算告诉元木太太我只不过是被阿幸差遣的女佣，她也不会相信的。元木夫妇一直以为我作为阿幸的姐姐，掌握着家里的实权，操纵着全家的一切。而且，让他们产生这种想法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这几年来，每次见到元木太太，我总是喋喋不休地说自己如何被依赖和信任，如何指挥家里的一切。　　〃那好吧，　你们需要多少钱？〃　　我说出了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话。　　〃两百万日元。〃　　回答的是元木太太。　　我还没有计算这笔钱相当于我几年的工资，便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想会有办法的，不过，给我点时间考虑考虑。〃　　不知不觉间，我挺直了脊梁，将手放在了膝盖上，这和我平时谈论阿幸时的姿势一模一样。　　平时，在元木夫妇面前，我总是这样谈论阿幸……　　〃我不好大声说阿幸。可是，阿幸有时神经兮兮的。有一次，登台表演的前一天她紧张得胃痛，我说了她一通，早上还要好好地送她出门，真是够费劲的。〃　　〃那孩子没有妈妈，所以有些散漫放纵的习性。虽说还是个姑娘家，有时说话却很粗鲁，只能对她严厉一些。〃　　〃……〃　　试想，有谁会相信这般谈论阿幸的人每月只拿一万五千日元的薪水，做着给阿幸熨衬衣、内衣之类的杂事呢？　　在元木太太的店里，我又说了些阿幸和奥平的无关紧要的小秘密，就这样拉东扯西地坐到了六点多。　　从元木太太的店里出来后，我信步走在代代木八幡的路边，这儿有一个经历过战争创伤的破旧的住宅区，阿幸和奥平的家就建在这儿的一个角落。虽说新家比神泉的娘家小了整整一圈，但是也有一个带草坪的院子，给新婚夫妇住已经足够宽敞了。重新装修时，奥平特意盖了一间佣人房，我将行李放了进去。本来，由惠也想到新家来，可结果还是留在了神泉。　　〃只有我们两个人，时江过来就足够了。〃　　这是阿幸的建议。　　事实上，大家平时就对由惠大伤脑筋。这个性情温和的农村小姑娘是因为崇拜阿幸才来做佣人的，换句话说，她对演艺圈充满了无限的憧憬和幻想。记者们为了知道阿幸的事，对她像朋友一般，她也因此被拉拢了过去。举行婚礼前，她多嘴多舌地告诉记者阿幸婚纱的款式，还特意画下来给记者看，惹得横田大为光火，因此不准许她跟着去阿幸的新家。　　〃没有时江帮忙，我们这儿也会很不方便，可是相比之下，阿幸更需要你。〃　　不用等横田开口，一开始就已经定下来我跟着阿幸搬到代代木。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没有了我，阿幸连内衣放在哪儿都不知道。　　每天清晨，我用榨汁机榨出一杯具有美容功效的果汁，等阿幸起床后端给她喝，再替她烤两片面包，涂上一层厚厚的黄油，还在盛着炒青菜的盘边放个叉子。晚上，无论她多晚回来我也会一直等候。虽说去美国旅行了一趟之后，阿幸喜欢上了时髦的西餐，但是在家里还是想吃茶泡饭和饭团。　　〃在外面吃一点儿食欲也没有，回到家里，大口大口地吃茶泡饭，打心眼儿里觉得舒坦。〃　　所以，无论回来多晚，阿幸都会再吃点茶泡饭，为此我准备了米糠酱①，冬天则腌些白菜。　　周围的人似乎将我的举动称为〃无私效力〃、〃献身精神〃什么的，其实有些不同。因为我离开了孩子和丈夫在这个家庭工作，如果阿幸不再需要我的话，那我将面临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我花费时间，一点点加重自己在阿幸心中的分量，就是要让她成为一个没了我什么事也做不成的人。　　听说，奥平开始时想过二人世界，可是遭到了阿幸的强烈反对。事到如今，如果没有我在身旁，阿幸已经无法过正常的生活了。　　在新宿，我顺道去三越买了三块牛里脊用来做烤肉。没时间做菜了，所以我想做一餐简单好吃的晚饭。再说，新主人奥平最喜欢吃牛肉了。　　新家并没有在神泉时的那种假惺惺的客套。夫妇俩都在家时，他们一起坐在桌前吃饭。阿幸一个人时，我便陪她一起吃。我和阿幸夫妇吃相同的食物已经成为理所当然的事了。　　我打开冰箱，拿出进口的黄油罐头，将它满满地洒在煎锅里。一会儿功夫，烤肉的香味逐渐弥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