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长夜,几乎如同永恒。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有人已经在黎明中去世。
不一时,有服侍早膳的内侍进来,发现了北冕帝的驾崩,立刻惊慌地退出告知诸人。朱颜藏身于帷幕之后,看到总管带着侍从从外面涌入,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喧闹的后宫。
她在白塔顶上的神庙里找到了时影。他正独自在神像下合掌祈祷。神庙空旷,有微光从穹顶射落,从大门这边望进去、几乎宛如深不可测的大海,而海的彼端是神魔无声的凝视,令人心生敬畏。
朱颜隔着飘摇的帷幕,静静地遥望着那一袭白袍,不敢出声打扰。
隔了多久了?十年?
上一次,在接到母亲死去的消息时,在深谷修行的少年神官也曾在石窟里面壁静坐,却终究无法抑制心魔肆虐,发狂地哭号着、在石壁上留下了满壁的血手印,甚至差点错手杀了她。
而这一次,在目睹父亲死去时,他却已然能够平静。
那么多年过去了,不仅是她自己,甚至连师父都已经成长了许多……
朱颜叹了口气,终于轻轻地走过去,在他身侧一起跪了下来,合起掌来,默念往生咒。祝颂声绵长如水。白塔凌云,俯瞰云荒,神魔的眼眸无声深远,凝视着这一对年轻人。
当一百遍往生咒念完,时影站了起来,却还是不说话,转身往外走。她心里有些不安,不由得追了上去,轻声:“你没事吧?”
时影虽然
没说话,可表情里有一种异样,让朱颜忍不住暗自诧异,然而不等她再次开口,他却忽然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她。
那种眼神,令她一下子忘了要说什么。
“阿颜。”他低声,忽地伸出手将她拥入怀中!
“……”她一时间忘了想说的话,大脑有短暂的空白,只是软绵绵地伏在他的胸口,一动不敢动。那一瞬,神庙里极其安静,她甚至听到了他的心跳——原来,他的心跳得那么激烈,完全和他表面上的平静相反。
她忍不住抬起头看他,却在一瞬间惊呆了。
他在哭——眉目不动,无声无息,只有泪水划过脸颊,消失在日光里。
那是她生平第二次看到他落泪。朱颜颤了一下,心中剧痛,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出来,只是抬起手默默抱紧了他的后背,侧首贴上了他的心口。
此刻,一句话也不必再说。
她记得他少年时的沉默孤独,却不料成年后依旧如此——这个自幼被家人遗弃在深谷的人,如今好容易得回了缺失的温暖,却又在短短的刹那之后、再度彻底失去。在这二十多年里,他到底有过多少开心的日子?
那一瞬间,她忍不住脱口:“别怕。就算你的父王母后都不在了,还有我呢!我……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诺言在神和魔的面前许下,少女的眼眸亮如星辰。
那一刻,在伽蓝白塔绝顶的青空下,时影紧紧拥抱这个美丽的少女——
她的身体是如此娇小柔软,却给了他一个错觉:好像只要拥住怀里这个小小的人儿,便可以对抗无情而强大的时间。
朱颜不敢说话,只是听凭他拥抱着,抬起手轻抚他的背部。
时影沉默了许久,心跳渐渐平静,低首凝视着她,眼里闪过了诸多复杂的表情,忽然开口:“我们这就各自回去把婚约取消了吧!”
“啊?”朱颜吓了一跳,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来。
“既然我们决定要在一起,就得把婚约取消。”时影的眼神冷冽,声音是平静而有力,“难道到了现在,你还在想着要嫁给白风麟?”
“当然不!”她没有一秒钟的犹豫,“谁要嫁给那家伙!”
他凝视着她的表情,蹙眉:“那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我……”朱颜的嘴唇颤了一下,心里猛然往下一沉。
“你还在害怕大司命?”时影审视着她的表情,蹙眉,“我说过,无论他威胁了你什么,只要有我在,你和你所在意的人都不会有事——你的父王、你的母妃、你的族人……包括你在意的那个小鲛人,他们不会有事。我的承诺,你应该可以相信。”
“我当然相信!”朱颜颤抖了一下,“可是……不只是这样。”
“还有什么?”时影看着她,愕然。
朱颜看着他,眼神哀伤,有一种隐约入骨的恐惧,喃喃:“你……你可以保护所有人,可是,谁又能来保护你呢?”
“保护我
?”他有些不解,“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