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忍不住红了眼睛说道:“贵人你可算是回来了。回来了就好。贵人还不快快去寻皇上谢恩?”
据阿元说,刘庄这几日都在明光殿起居,原先几天是将五皇子刘炟带在自己身边抚育的,今日不知道为什么,把刘炟给送了回来。
“奴婢当时就觉得,贵人许是要回来了。”阿元狠狠抹着眼泪,“期间贾贵人来过两次,阴贵人来过一次,亏得有皇上做主,不然贵人失踪的消息就瞒不住了。这次去谢恩,贵人万万不可发小孩子脾气,莫要再辜负了皇上……”
尊贵的玛丽公主觉得自己实在是很讲道理的人,从来没有闹过小孩子脾气,自然也没有辜负过别人。只是这一次她确实觉得自己有些理亏,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偷偷溜了。她在鲁地陪着刘疆的时候,心中不止一次地想起皇城里那些纯真无邪的小孩子,暗中恐慌若是刘庄从此不理她的话,这些可爱的小孩子也就见不到了,那是多么悲惨的事情。
明光殿里用着冰,清爽中夹杂着水汽的空气扑面而来。然则玛丽公主一向是清凉无汗的体质,于此便也不是很在意。她熟门熟路地从侧门进去,穿过几道帷帐,绕到后廊,依旧看不见人影,只道撞见了一个手捧着一个托盘的宫婢,方问了一声:“皇上呢?”
那宫婢相貌平平,因而马玛丽一时叫不出名字,但却是平素里相熟的,见了她忙屈膝行礼,又引她到明光殿侧殿坐下:“贵人先吃些樱桃吧。”
马玛丽向案上看去,只见案几之上摆着好几样时鲜的果子,那樱桃却是最多。红色的樱桃放在红色的玛瑙盘里,格外显得鲜嫩显眼。她心中越发开始欢喜起来。看,刘庄果然是知道她喜好的,他一向把她伺候得很好,得尽实惠而不沾恶名。
在东海国的灵光殿中她受了一肚子的委屈,转身重新回到皇宫,一下子空气也清新了,天地也开阔了。
她见四周并无什么要紧人,遂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将酸甜可口的樱桃一粒粒地塞到口中。一阵风吹起,宫殿四角悬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如同音乐。
她暗想,譬如说小鸟飞倦了总是会回到原本温暖的巢中休息,刘庄把这个巢构筑得如此温暖惬意,不用理会外间风雨,也怨不得她没有独闯西域、阅尽美人的心气了。所以说,单凭了那份圣旨还有这些安排,如果他生气的话,那么就道歉两次吧,似乎也不算违背原则,对吧?
“皇上呢?皇上到底在做什么?”她吃了几颗樱桃,等得有些焦躁,不由得问道。
然后她抬头,立刻看到了刘庄。
许是刚刚沐浴过的缘故,他松松垮垮地穿着一件绛红色的深衣,肌肤在深衣的映衬之下居然显出几分明艳的色泽。他没有戴冠帽,头发用一根簪子别在头顶,显是仓促间梳成,虽然有些散乱,但不知道为何竟呈现出几分凌乱的美感。他眉眼里皆是笑意,那双眼睛如同会说话一般,透着生气勃勃,让人想到春天里田野上大片大片生长着的野蔓草。
马玛丽暗想,这点和刘疆是截然不同的。刘疆的眼睛里永远都是温和优雅,不动声色,仿佛要拼尽全力才能得他赞许回顾,而刘庄的喜好永远都是那么清晰可辨,从眼睛里总是透出那么不加掩饰的坚定,似乎百般拒绝也不会后退一步。
“看什么呢?莫非是见你男人生得美,就看呆了?”刘庄笑着打破沉默,快步朝她走来,言语却还是他一贯的自恋风格。
马玛丽这才回过神来。“是啊,真美。”她轻轻说道,随手拉了他一把。
他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她拈起一颗樱桃,喂到他嘴里。他喜滋滋地吃了,兴奋地在她旁边谈天说地,喋喋不休,见她望着樱桃一脸兴致缺缺的神情,便又说道:“听说河西有种异瓜,甘美爽口,朕来日命他们寻来。”
马玛丽皱眉道:“梁松怂恿你的?此瓜当在敦煌,驿马一路而来,劳民伤财。滋味不过平平,不值得如此。正如商纣置酒池肉林,罪在妲己,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罪在褒姒。如今你为吃异种瓜兴师动众,百官必然责你受后宫蛊惑。此瓜出自河西,后宫诸女,独我和秦贵人出身河西,秦贵人又素来与我交好,你……”
刘庄不料一句话就扯出她这么多抱怨来,忙安抚道:“朕知道你讨厌梁松,早晚有一天会收拾了他。”
想了想又道:“朕知道你为一个德字,处处谨慎。这倒无妨,朕大可推说是阴贵人怂恿。她素来奢侈成性,骄纵善妒,倒也应景。只怕若是传出去朕因她之故求河西异瓜,她还以为这是夸她受宠呢!”
“阴贵人新野人氏,自幼长在洛阳,如何知道河西异种瓜?”
“做梦梦到的。几无对证。”刘庄不假思索地说,“反正待到这瓜寻来,阴贵人也有份吃的。也不算是诬赖她了。”
“你好虚伪!”她捂着嘴,偷偷地笑,又想起阴贵人恨不得把一点宠爱都炫耀得尽人皆知的那副做派,暗想,把这件事情安置在阴贵人头上,确实最为妥当。皆大欢喜。
他们如同平时一样斗嘴,说笑。他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更进一步。他模样看似颇为强势无赖,但拥她入怀的时候,指尖却仍有几分颤抖。
整个过程,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刘疆,就如同马玛丽从来没有离开过皇宫那般。
很多年后,玛丽公主终于问起这件事,问刘庄为什么不抱怨。他赔笑着说道:“夫妻之间,何必分个对错曲直?我倒有心抱怨三百次,又怕你从此烦了,再不回头。”
马玛丽心中大受感动,暗想:他和刘疆果然是不同的,幸好她那时没有任性地弃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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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窦马之争(一)
东海王刘疆的丧礼办得异常隆重。
皇帝刘庄跟随阴太后出洛阳城至津门亭发哀,命令司空持节护丧事,大鸿胪为副,宗正、将作大匠视丧事,规格几乎和天子比肩,赠以特殊的礼节,升龙、旄头、鸾辂、龙旗、虎贲百人,又下诏命楚王英、赵王栩、北海王兴、馆陶公主、沘阳公主会同京师亲戚夫人、小侯前去奔丧吊唁。
这是马家第一次以皇帝亲戚的身份出席仪式。在此之前,刘庄刚刚力排众议,以已故伏波将军马援为国尽忠的理由,任命马廖为郎官。郎官也算是天子近臣,隶属尚书台,位卑而权重。马廖为此感激涕零。然在动辄二千石、位居九卿、列侯之家的外戚群中,毫不起眼。因此蔺夫人和马氏三兄弟小心翼翼地跟在人群最末,生怕行止差池,得罪了权贵之家。
而与此同时,马玛丽掀开贵人专属的油画壁车的帘子,和隔壁车上的阴贵人一起走下车子,走到阴太后的與车旁,服侍她下车。她们按照礼节,只需至津门即可。这次东海王的发丧仪式,刘庄未及吩咐,就安排她和阴贵人作为后宫代表参加了,于战略意义而言,固然是把她抬到和阴贵人几乎等同的位子上,但是对玛丽公主来说,更是少有的光明正大,看各路美人齐聚一堂的机会,她自然要好好过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