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灰,是雨后乌云骤散,却也快黄昏了。
林外光线明亮些,小马车藏在树影下,影影绰绰像孤立的山石。林风偶尔吹过,树梢落下几点雨水,车檐下的白兰铃叮呤几下。忽然咻地轻响,那垂首作寐的车夫蓦地抬起一手,接下暗处飞来的一物。
白兰相侧耳听得那点飞物声,身形微动,向林外马车掠去。
炳爷将孙疤子丢在马上,也不弄醒他,只是拍了拍裴成志,示意他自去。几个匪盗被人迫辱至此,神色都不好看。炳爷沉着脸,向王晟和韩佑武拱了下手,“王当家,韩当家,山水有相逢,后会有期!”
韩佑武笑道:“各位好走!”
王晟示意手下放人,围堵的巡山卫又纷纷收兵器散开,那裴成志深恐有变,绕过前路几人,策马狂奔过去。
青云帮一众人见他奔去处是里城方向,都暗暗惊讶,王当家都放他去拜谒青云帮主了,他还奔城里去做什么!王晟眼中寒光一闪,但见另外几盗神色无异,仿佛并不知他奔错了方向,便也不动声息。韩佑武不想临末了还能见到这慌不择路的一出,嘴角笑意更甚,这几个盗匪行迹古怪,也许真对青云帮的路径不熟,也许还另有所图,因知白兰相会盯查,只当猫抓耗子般耍。两位当家都不开口,也就没人给那匪盗指点明路。
王晟向左右使了眼,道:“你二人送炳爷几位出城,将马带回。”
炳爷与其他几人相觑了下,有人冷哼,随即带着孙疤子,都调转了马头向来路驰去。
王晟吩咐一帮巡山卫归队,此时也没闲暇训导他们什么,只交待人取信鸽来。
韩佑武先离了山林,去蹭白兰相的马车,才望着树下车子,便见白兰相手握着只小竹筒,摊开一张纸看着,两眼依然不知着点在哪。
醉月阁的卢神医说过,白兰相不是瞎了,只是用心过甚,心主神明,因而导致神不聚目,视人视物时神弱如虚。好听点说是视若无睹,说得难听些,便是目中无人了。
但韩佑武总错觉他是瞎的,这是一种真实与认知错位的奇怪悖逆感。
白兰相收了纸,三部的消息向来都传回部里给他,偶尔有急讯,才会如这般在路上传递。他听得韩佑武到来,想起那几个匪盗古怪,平空里又向林间几个方位疾打去草结,安排了查探事宜,才向韩佑武叹道:“今日凤翔卫与天赐府军打了,死伤不少。”
这传来的消息是急讯,却不是秘密。
这事作为急讯传来,一因崔琪之死,他部里未及时查得消息,须作应对。二因碧落城宝物出现,牵涉那些武林世家,须他安排。三因柳东平,飞剑堂与碧落武功,都须查一查。他适才同匪盗的事都逐一安排了,余事便是要将这诸多事体编撰传送回凤翔山庄。
千头万绪如丝网,人间怎能不早白头?
巡山卫向来有人携信鸽传送消息,王晟匆匆写了裴成志去往山庄的事,向栖霞山发了信,策马走出山林,恰好听到白兰相这一句话。白当家转头又对他补了一句:“便在清凉山脚,巡山卫得讯去救,已是打完了。”北城的巡山卫被抽调去长平客店,及后望见箭讯的又来此截追盗匪,清凉山那附近巡守的人手分援过来,比平日便少了,凤翔卫也不曾发讯求援,待三部的探子飞急传讯,一院的人寻去救助,满目便只见惨烈血色了。
王晟脸色一沉,凤翔卫办事由卫长与帮主亲调,他不便多言。
韩佑武从匪盗处寻得的乐子全没了,神色陡然黯下去。死伤的人医治、安葬、抚恤等事要他部里操办,人世间伤惨事莫过生离死别,那些人里不知多少平素相识,那些死别让他年纪轻轻,懂得生死看淡。他向王晟唉了声,勉强开口:“凤翔卫又得找我要人了,王哥,你手上能打的好手匀一匀……我说得未雨绸缪么。”
王晟走到马车边,却道了句:“你手中那物是什么?”
韩佑武醒过神来,忙道:“王哥,白大哥,快看看这宝物是真是假?”
他解了包裹,将木盒盖子启开,手执壶耳轻轻一提。
哐啷哔剥几声,白壶如他掌下宝刀遍布裂纹,碎成十数块。
韩佑武张口结舌,半晌傻愣愣嘣出一句:“你们说,我把这壶呈上去,帮主会不会罚我薪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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