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薛若一路怒着。
直到适才唐玉冰又伤鱼玑门的人,他恶怒至极,那业火如地狱深底化生上来,还强自苦忍。这当儿进了客房,便猛灌茶水,一杯下去接一杯,唐玉冰若任由他慢慢息怒还好些,偏偏九小姐最恨的就是他不吭不响。他不吭不响地压忍着怒火,在自个心里作缚苦斗,熊熊燃烧的烈焰仿佛炼狱,将唐玉冰的恶化作酷刑,活生生鞭笞他的良善,他自虐般承受着血淋淋的刑罚。直到火焰熄灭,万恶归寂,他的心慢慢由热变冷,他恢复成无情无绪的冰玉公子,而九小姐则深恨不已,难以忍受百般委曲求全,还站在一座千年冰门外。
因此,如同斗气一般,唐玉冰会火上浇油,逼得他将怒火发作到她身上,尽管如此造作之后,总免不了两败俱伤。
薛若此刻不会开口答她,她转了个身从背后揽他脖颈,薛若拿住她手就是一推,唐玉冰跌退了几步,气道:“薛七郎,你别老拿这臭脸对我,你再发脾气,我出去睡楼梯!”
薛若捏着茶杯的手都气抖了,终于咬着牙道:“唐玉冰,你就巴不得人尽皆知,巴不得我俩到哪都让人退避三舍!”
唐玉冰好不容易激得他开口,又揪紧着问:“你在生什么气?”
薛若砸了杯,恨声道:“我生自己气!”
唐玉冰愣了下,忽然冷笑两声,“你心里还是怨我杀了庄铃。我给柳东平下毒,你明知我是怕他伤了你,你也要责怪我。我毒了那三个妓女,因为她们跟庄铃一样勾引你,你就只会怨恨我!”她偏了下头望他,眼中何尝没有怨气,“其实什么原由都不要紧,只要我对人下毒,你就讨厌我,憎恶我!”
薛若嘴唇哆嗦了下,不知是不是气的,只是一瞬间又抿紧了。
唐玉冰拉了把桌椅坐下,不依不饶,“你说满江湖皆知怎么了?你那么怕天下人知道?别人骂你了?别人只骂我毒妇!”她仿佛气愤之极,语气越来越激烈,“你是怕丢脸,怕辱了你薛家名声,你怕我赖上你薛家,你们世家望族,怎么容得你跟我一个毒妇纠缠不清?你是薛家冰清玉洁的七公子,怎么能娶一个被山贼玷污过的女人?你家中父母兄姐,哪一个想见到我?他们嫌弃我,你也是!”
“我没有……”薛若怒火满腔,又似被扎满钢针,心口没一处不胀痛。唐玉冰的话他辩驳不了,他是不善言辞的人,何况她的话多半不虚,薛家便是打死他,也不可能让他娶唐玉冰,但他却不能对唐玉冰说这种不虚的实话。
唐玉冰又不傻,她一路跟着薛若,大半年来从江南到京师,他能有什么心思她不清楚?他惹怒了父亲被逐出门,他到京师到太子宫邸求见他的五姐,是想要他姐姐为他求情说好话,他一心只想重回薛家做他的冰玉公子。他们在宫外待召,待了三日他五姐才见他,那传召的内侍带来太子侧妃的一句话,只见薛若不见旁人。她想起他见过姐姐出来,脸色都是冰寒青白的,他没跟她说一句话,他看也不看她笔直地走着,仿佛能不认识她多好。
唐玉冰心中苦痛,嗓音发颤,终于带上了委屈,“七郎,是你把我遗弃在黑阴山的。”
薛若心头被锤了一把,满腔怒气刹时被扎破,泄出去变成满满的难过怨恨,不知怎么消解,终于又吐出一句,“你能杀那些山贼盗匪的,可你偏要作践自己!”
唐玉冰扯了下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我作践自己你让我死在黑阴山好了,你又回去救我做什么!你嫌弃我还夜夜和我睡!”薛若胀红了脸,不知如何应她,唐玉冰气疯了,尖叫起来,“薛若!第一个强暴我糟蹋我的是你!”
“你明知不是那样的……”薛若咬住唇,那是他最不愿意想起的耻辱。
“那是怎样?”唐玉冰终于哭了,“你那般讨厌我下毒,是我毒害你的么?”
薛若哪里还忍受得了,转身将她抱住了,抹着那如花脸颊上的泪水,喃道:“不是你的错,我们是被人害的。”
白芙没听到想探听的事,她不知唐玉冰说的“庄铃”便是那个鱼玑门弟子的师妹,她没探得鱼玑门什么机密,只听着两人如此争吵,冰玉公子哪怕剑法练到天下第一了,口舌不伶俐依然得败得一塌糊涂。但她听到唐玉冰哭,想起昨夜在凤翔山庄的遭遇,忽然又有点可怜这个女子。店外檐水嘀嗒了下,一点积水随风掉落,她没兴致再听这个壁脚,闪身离开了客店。
唐玉冰哭了一阵,薛若也不会说什么好言语安慰,就只是抱紧她。他亏欠这个女子,亏欠了许多。良久,唐玉冰安静下来,忽然在他耳畔轻声说,“我们去找他好吗?听说他来到应天府了。”
薛若心一紧,硬声道:“不是他!”
“不是他还有谁?还有谁像他写得一笔好字,名家书贴信手拈来,仿得能以假乱真?”唐玉冰靠着他怀抱,到底还是有些委屈,“只有他,他与我有过节,接过我的战贴。七郎,你就是不相信,不相信我没向你们薛家下过战书。”
她哭疲了,眼眶里还盈着泪水。薛若无言相望,唐玉冰蓦地心头一震,她从未见过薛若如此神情,他面容绷紧,雪白无华,克制不住的痛苦溢满黑眸,晶亮欲脆。她不忍闹了,轻轻道:“总要问一问吧?总不能这恶名都我担了,理都你薛家占了。”
薛若咬紧了牙,他们心里埋着这道雷,他刻意去避,却还是躲不过去,他们在争吵中会翻出来,他并非不相信唐玉冰,可是他想不出他们被害的原由,唐玉冰的猜测太荒诞。
他想一口回绝,唐玉冰的话句句占理,她占尽上风的话在逼他,逼着他与薛家决裂似的,让他心里煎熬,刀绞般翻腾。他喘息了下,那万分的难受痛苦,却逼得他忍受不住地叫出口,“他是我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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