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换好了,帝玄烨示意众皇孙都去试一试。毕竟孩子天性好动,得到圣旨,呼啦一下子,一群五六岁、十几岁的孩子都围拢到羽箭架子边,胤禧和胤祁也手拉手跟着下了场,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先伸手。
一个同胤禧差不多大的五六岁的小皇孙伸手拿起一支羽箭,恭恭敬敬送到胤禧和胤祁面前,说:“皇叔先请!”
胤祁毫不客气伸手拿起来就投,却还差了半丈远才到壶的地方就落了下来。那个小皇孙急忙递上第二支,胤祁胆怯了起来,举着羽箭,半天也不敢去投。只见正在给我们这桌斟酒的子佩走了过去,拉着胤祁的胳膊,将他整个身体向前倾,手臂伸长再加上羽箭的长度,几乎够到了壶口边缘,手轻轻一送,羽箭应声落入壶中。
一群孩子唏嘘起来,甚至有的在小声嘟囔着“耍赖”。
帝玄烨堆积着刻意的笑意,也凑趣说:“子佩,你这就不对了,怎么可以教他们破坏规矩耍滑呢?”
子佩笑语盈盈说:“万岁只说投中有奖,没说不可以这么投啊!其实啊,不管什么规矩、不管什么事情,总会有不完备的地方,哪能没一点破绽,又哪能都这么完美呢!咱今儿原本就是只为了开心,又不为了比试武艺文采的!”
这似是随口说出的几句话,听得帝玄烨感触良多,他点点头,沉声说:“是啊!凡是都有破绽,哪里能有那么多完美!只要结果是内心想要的,也就够了!”然后,他释然了,那些刻意追求维护的情绪瞬间消失,他坦然轻松地笑了。
于是在弘皙的组织安排下,小皇孙们玩得非常尽兴。那个递羽箭的小皇孙已经投完了,安静自然地坐回了雍亲王胤禛的身边。
于是帝玄烨再也没有计较和多看一眼其他人的表情和情绪,自顾自地开怀畅饮。那夜,他喝得酩酊大醉。
十里青山行画里,双飞白鸟似江南。这畅春园真是人间仙境,美不胜收啊。帝玄烨年轻时南巡,深为江南山水和园林所感染,返京后即命宫廷画师吴人叶洮在明代清华园基址上仿江南园林建造的这皇家“御园”,以作“避喧听政”之用,并寓意“四时皆春”、“六气通达”。
一早,鸟语花香,水声树影,再加上胤禧清脆欢愉的笑声,使得颦如心中充满了难得的温情和暖意。她不由得又是赞叹又是敬服起帝玄烨来,自从太子胤礽再次被废之后,他就一并将时常伴驾的嫔妃一同迁到这畅春园来居住。比起紫禁城的延禧宫,畅春园兰藻斋的清雅幽静确实是少了几分压抑、落寞和冷清。清净了、安宁了,再也没有了那些纷争和纠缠,再也没有了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烦忧,舅父的过世、表兄的接任,悲也好喜也好,都已经如云飘过,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同来畅春园的子矝与子佩住在畅春园藏拙斋,帝玄烨恩准小阿哥同母妃一同居住,于是每日间看着禧儿与祁儿、祜儿一同在园中嬉戏玩笑,一同去讨源书屋听师傅讲学,有子膝下承欢,日子过得就分外悠闲恬淡。
当日子在清闲幽静中滑过的时候,颦如每日每日告诫自己,我要学着去忘记,我要学着去生活,我的生活和生命,不是隶属于别人的,这世上庸庸碌碌,不需要感情和执着就生存下去的人很多,我为何不能成为其中一个!为了心底那份无法忘怀的遣眷情思,我已经挣扎了太久太久。“巧者劳而智者忧,无为者无所求”的境界之于我,真的就如此高不可攀吗?
“皇额娘,皇阿玛说昨儿的宴席散得晚了,今儿可以不去书房了,孩儿去找祁皇弟玩,可以吗?”胤禧欢欢喜喜地叫着。颦如爱怜地抚摸着他稚气的小脸,因是帝玄烨老年之子,他长得比昨日那个同龄的小皇孙要瘦弱些、单薄些,但一样机灵聪慧的眼神,一样天真纯净的笑声。她笑着点头,命杜宇好生带了他去藏拙斋,一边携手送他至宫门口,只为了听得他一路清清脆脆的笑声。
刚至门口,就看到子矝领着比胤禧小十个月的二十二阿哥胤祁并几个宫女一同走来。子矝笑着说:“祁儿说不用去书房了,吵着要找二十一哥去玩,我把他送来了。”胤禧一见胤祁,立刻象出笼的小兔子一般冲了过去,两个孩子手拉手快活地说笑不止。颦如笑了,为着与子矝的心照不宣、心有灵犀。
正要走时,只见甬道上几个小答应、小常在莺声燕语、说笑着走来,欢乐热闹之意遥遥可见。见到颦如与子矝,都忙忙地请安问好。子矝笑着说:“什么事啊?看你们这么开心?”一个叫春晓的答应羞涩地回道:“刚刚遇到魏公公,他说……他说万岁爷让他去准备绿头牌呢。万岁爷今晚又要翻牌子了!”另一个叫路盈的小答应跟着笑说:“今儿不知该是谁这么有幸得恩宠了!”
颦如闻此言,只是笑了笑,心底却难免凄凉。这群女孩子,年纪不过如她相仿,甚至更小,而帝玄烨已是年过花甲啊!自从帝玄烨目睹了宛馨与胤礽的欢爱后,再也没有翻过牌子,后宫侍寝的嫔妃都只是相伴说说话儿就散了,雨露之恩似已从宫墙内飘散。而这深宫中宫女,没有阿哥格格在身边亦没有主位封号,待帝玄烨百年后,所能面对的,便只是深深高墙内无人问津、被彻底遗忘地凄凉终老,难怪这些未得侍寝的宫女们心急如焚、手足无措,因而今日听闻帝玄烨又有了遍洒雨露的兴致,都如此期待与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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颦如摆摆手令她们去了,同子矝进了兰藻斋。
子衿细细看着颦如的脸,轻笑道:“你怎么面有不虞之色?是不是思量万岁爷会不会翻你的牌子?”
颦如急忙笑道:“姐姐取笑了。实不相瞒姐姐,这几年不再侍寝,又有禧儿在身边陪伴,妹妹反而觉得在万岁身边时更加自然、坦然和怡然。其实在心底,妹妹私心觉得,万岁更象我的父亲、舅父甚或祖父,而不是……”她本想说“而不是情长款款、画眉理妆的才貌夫郎”,忽想起过于莽撞,急忙住口,心中感叹,我的三生石上比翼同心的那人,亦是已不再迎风洒泪、对月伤怀,早该软玉温香抱满怀了吧?只是但见新人笑,可闻旧人哭??
“而不是什么?你不是一直设计着专宠六宫的吗?”子衿笑道。
“姐姐说哪里话来!妹妹何尝是那种喜欢荣宠名利、心肠狠毒之人啊!”
“我一向也认为你不是,当日宛馨姐姐被禁足之事,我也一直私下怨你过于狠毒,一致她自缢而死。后来才得知,还是你求了万岁要放宛馨出来的。后来这两三年,我看你也还是安静平和,大概是当初错怪了你,你也是为了你当日腹中的禧儿,未免关心则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