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有蜿蜒的水样的液体,这是我自睿儿死后,第一次有泪流下,紧咬的唇齿间,有咸涩的味道在味蕾上洇开,心狠命的揪痛着,我双手抱肩,痛得躬起了身子,忍不住抽搐起来。
蒋秀本在一边忙活,猛回头见我这样,很是唬了一跳,一把抱住我,口里嚷道,“主子,你怎么了?”
小青听见叫声也进来了,眼见我突然变成这样,也吓坏了,可是她们怎么问,我也还是闭口不言,只是,慢慢平静,到底,闭了眼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小青和蒋秀正说着什么,一见我睁开眼睛,小青忙过来道,“小姐,不好了,陈小主她……她……她不见了……”
“什么,”我心里猛然一凛,忽的坐起身子,蒋秀见了,忙道,“主子别急,陈小主给主子留了一封信。”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来,转眼又向小青嗔道,“青妹妹真是莽撞,也不怕吓着主子。”
我不管她们斗口,一把将信接过去,拆开看时,只见信上陈清莲的字迹清秀婉约,她的语气里依旧淡然和婉,只简单的几句,道,“姐姐,请恕妹妹不辞而别,宫里岁月虽只是短短一两载,但已经寒惧心头,今日有幸离宫,再无回还之理,耽误至今,只为心悬姐姐身体,如今皇上还朝在即,亦是我离去之时,为防牵累家人,请姐姐对外言我身故,要紧要紧。”
她在下面又有一行字,“原本要劝姐姐亦离了那是非之地,奈何姐姐身上干系太多,妹妹为免离别苦楚,不告而别,姐姐莫怪。”
我手指一松,那薄薄纸片如蝴蝶般摇摇落地,我心里一时又喜又悲,欢喜的是她终于得以脱身而去,自此天地广阔,任其翱翔,悲的是正如她所言,我身上的干系太重,想到我那死在争权夺势之下的睿儿,家人娘亲的性命,我的不明之冤,如此这些,我不但不能离去,就连死,亦是想都不能想,这一生,我再摆脱不了这荣宠皇恩掩饰下的尔虞我诈了。
蒋秀拣起信来一读,也愣住了,半晌才喃喃道,“看不出,陈小主竟然有这样的心性,视荣华富贵如粪土……”
小青凑过来瞧了,也跺脚担忧道,“这样大的雪天,她一个才十几岁的女孩儿家,能去哪里?”
蒋秀凝神叹道,“是呵,她的父亲是江苏盐运使,远在江宁任职,就算她要回家,亦是路途遥远,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小青看了看我,叹息着垂下头去,眼里有着担忧和无奈,她复又转头看向蒋秀,道,“秀姐姐,咱们要不要请国舅府的人去找她回来,这么大的雪天,她这样一个人在外面,我,我可真担心呢。”
蒋秀摇头,“人各有志,还是……随她去吧。”
我埋首在被子里,藏住脸上汹涌的泪水,我又怎能不担心呢,只是,诚如蒋秀所说,人各有志呵,我亦不能勉强,甚至,我亦是想跟了她去呵!
屋里的人全都沉默,眼见着夜已深沉,小青端进饭菜来,我也是一口未进的,蒋秀和小青全都知道我的脾气,也不敢多劝。
忽然,外面一阵脚步声响,听着似有好些人的样子,只往我住的这间屋子而来,我和蒋秀对看一眼,心里刹时戒备起来,为着不惹人怀疑,这院里除了我们几个,就只有两位耳聋口哑的老仆人服侍,再无他人来往。
蒋秀一把操起针线篓里的剪刀,挺身立在我的身前,小青见无乘手之物,情急之下,拎起一个踏脚用的小板凳,掩在门的背后,怒目而立。
只是一瞬间,就听那脚步声已经到了跟前,有人轻声咳嗽着,道,“秀姑娘,快开门,贵妃娘娘到了。”
屋里有一瞬间的迟疑,惊讶,蒋秀的脸色变了几变,将那剪刀拢入袖里,又转头向我看了一眼,见我点点头,她这才伸手将门打开。
门帘掀开,有冷冽的风扑进来,昏暗的灯花闪处,李德搀着一个身披黑水貂皮大氅,头戴风帽的人,娉娉婷婷的走进屋内,蒋秀袖手冷冷的在一边瞧着,既不上去行礼,也不过去搀扶。
小青听说是贵妃到了,到底心怀感念,忙将一只木椅子上铺了一个棉花垫子,口里叫着,“贵妃娘娘请坐,”过去搀了。
李德小心翼翼的替她摘下风帽大氅,瑾贵妃一身利索的大毛衣裳,裹得严严实实,脸儿想是风大的缘故,两颊被吹得红扑扑的,她略一略额前碎乱的发丝,才看了我一眼,眼里已经有泪流下,她哽咽叫我道,“妹妹。”
我却充耳不闻,眼神冷漠平淡,脸上无悲无喜,瑾贵妃有些不解,转头看向小青蒋秀,问道,“你家主子怎么了?”
小青忙跪下磕头,带着哭音回道,“贵妃娘娘,我家小姐自从……自从小皇子没了后,她就……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的……”
“什么,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她很是吃惊的样子,赶紧坐到我的床边,拉过我的手轻轻抚摩,她泣道,“皇后听信谗言,认定了妹妹有污宫闱,我几番劝解,她只是不听,我反遭她用凤印相压,太后又病了,我求告无门,无奈之下,唯有暗里筹谋,好容易出宫的途径才打通了,李德带人去永巷救妹妹时,却没想到皇后她竟然也在,李德无法,只得在暗里等候时机,好容易等到机会进去,小皇子已经……”
说到这里,她用帕子掩面而泣,眼里的泪似珍珠般滚落,她愧疚道,“都怪我,都怪我动作太慢,我万没想到,她的心既然这样狠!”
李德见她哭得伤心,忙上前劝慰道,“娘娘莫要自责了,娘娘哪里能够知道,她们竟然有这样狠毒的心呢?左右明儿皇上就还朝了,到时,有皇上为贵嫔主子做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