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威廉敲门进来。
“主人。”刚从花园里出来的威廉黑西装上满是泥土,金发上还插着几片树叶,可是脸上却是少有的严肃。“刚得到消息,那些人去陆家了。”
陆尔珣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威廉瞥见坐在主人身边正眯着眼看着他的安德烈先生,难得有眼力地鞠了个躬,恭敬地走出书房。这里面的两个人明显跟他不在同一个段数上,他可是一个都不敢招惹。
陆尔珣放下手中的文件,看了一眼温柔含笑,没有问什么的安德烈,心里有些温暖,便难得好心情地走上前去,勾住他的脖子,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安德烈很适时地环住他的腰,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
陆尔珣嗤笑,漆黑的眼睛和湛蓝的眼睛相对,“你不想问什么?”
“你会跟我说的,不是吗?”安德烈顽皮地眨了眨眼,说道。
“是的。”陆尔珣微笑,主动凑上自己诱人的唇瓣。
此时的陆家。
陆振华怔怔的坐在他专属的沙发上,总是挂着或森冷或暴怒神情的脸上彼时显得有些茫然,他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还会再见到这些人吧,这些仿佛是活在上个世纪的人。
王雪琴坐立难安地坐在一旁,一会儿看向沉默不语的陆振华,一会儿看向哭泣的几个人,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到陆振华阴晴不定的表情又不敢开口,保养得宜的脸上因此而有些扭曲。
家里的小辈都已经出门,只留下陆尔杰一人扶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好奇地看着陌生的几人。
“振华,我们原来也不想厚着脸皮来找你,可是我们真的活不下去了——”衣衫褴褛的老妇人面带乞求地注视着多年未见的丈夫。她才五十四岁,可是多年的贫穷饥寒交迫和担惊受怕使她看上去像是七十多岁般,苍老如树皮的脸上已经不复原来的貌美如花。
“爸爸,”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搓着双手,努力想表现自己的恳切,可是那双已经被世俗污染的浑浊双眼怎么也掩盖不住他的贪婪与丑陋,“念萍已经疯了,我们没办法,只能到上海来给她看病。钱都已经用完了,念归已经大了,他要上学——”
“老爷不是都给你们留钱了吗!”王雪琴尖叫着打断男人的话,她上下扫视着众人,言语里透着显而易见的厌恶与鄙夷。
“那都让日本人给抢光了!”男人怒吼,他像一条毒蛇一样盯着王雪琴,带着恶意与威胁的眼神让王雪琴一阵哆嗦。
“他叫念归?”陆振华面容僵硬地看向那个又小又黑,活像只猴子的孩子。这是他陆振华的孙子?
原在一边哭泣的小眼睛干瘦女人闻言用手擦了擦鼻涕,谄媚地说道:“公公,这就是您如假包换的孙子。”她使劲推搡了一□边的孩子,言语颠三倒四:“狗娃,快叫爷爷!”
那孩子却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桌上的糖果,连头也没抬一下。
女人发现叫不听,反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将他掀翻在地:“吃吃吃!就知道吃!”
被打闷的孩子捂着脸,张嘴就开始嚎哭起来:“奶奶!快来救我!打死人啦打死人了!”
旁边披头散发痴痴呆呆流着口水的女人听见哭声,却拍手笑了起来:“哈哈!哭了哭了!看你还欺负我!我爸是司令!他一定会来打你的!啦啦啦!我爸是司令……可是他不要我了!”疯了的女人开心地大叫着,可是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竟跟着一起哭了起来。
顿时,房子内哭声震天。
“够了!”被吵得头晕的陆振华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受到惊吓的两人立刻停住了哭声,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看着他。
“老爷,不生气,不生气。”王雪琴连忙上前拍着陆振华的胸口,替他顺气,面露不屑地瞥了一眼曾经的四姨太,都已经变成这样了还妄想跟她争吗?
陆振华不耐烦地挥开她,“念萍怎么会疯了?”
“被日本兵给轮女干了呗,还能咋样?”见老太婆和丈夫都没开口,一向不满给那个疯子浪费粮食的女人撇了撇嘴,幸灾乐祸的说道。
陆振华的脸上刹那间变得铁青,喉咙间呼呼地喘着粗气。“你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他努力克制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四姨太,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就像是一只负伤的野兽。
“东北的大宅被烧了,其他人跑的跑散的散。好像听说二姐姐带着子女投奔她哥哥去了,后来就没消息了。三姐大宅被烧的那天就投湖了。五妹倒是一直和我在一起,前不久病死了。六妹和七妹一起搬到了乡下,不过那村子后来好像被日本人给烧光了。活着的孩子也不知道去哪了……”一向畏惧陆振华的四姨太磕磕巴巴的讲完,说着说着不知道是怀念原来富贵的生活,还是真的伤心这些以前和她勾心斗角的女人,倒是流下了几滴真心实意的眼泪。
“是吗?”陆振华的声音有些嘶哑,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雪琴,替他们收拾几间房间,先暂住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