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先代至尊还天于民,各地边镇属权属地被逐次收回,加上逐年逐代的削官减爵,秦家如今在朝堂上,实际已和普通百姓人家别无差异。”
小道童眨了眨眼,不太能理解李杬的意思。
毕竟在他眼中所见得的秦松是豪气十足的做派,且对方也不止一次地表示过自己很有钱,很有势,我们雇得起佣人,买东西从来不问价,况且还有那么多的田亩、土地,怎么看也不是所谓的“普通百姓”能够比拟的。
李杬仿佛看出他的疑惑,想了想后,又对他说道:
“予杀予夺,皆在人手。”
小道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昂着小脸儿稚声问道:
“是说他家还有钱,但丢了最为重要的权势,对吗?”
李杬笑着点了点头,又继续对他说道:
“在普通人家看来,有了钱就等于有了权,但实际并非如此。”
少年指了指远方城镇,在此处模糊可见其轮廓:
“琉璃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国家,在荒芜如同戈壁的庚洲热土上,似一颗艳丽明珠,璀璨欲滴,物产丰茂,又富育极大的生机。”
少年沉吟一阵,仿佛在逐字斟酌,努力地想要传达自己的意思:
“在这样一个国家,钱能买到吃的、用的,却买不到人权、或尊严。
大家都非常的富有,富有粮食,富有土地,富有生长、生活所需有的一切,甚连吃喝用度之物,几乎都是各地都府在委派专人专做。”
少年一手指向脚下土地:
“生在琉璃,只有枉死的人,却没有饿死的鬼,除非……”
少年眼中精芒一闪,嘴角擒起一抹不明意味的微笑。
“你要踏进那个权力场。”
少年说到此处,却被秦松抬头递过的一个眼神打断。
秦松侧身看着几乎正好齐腰高的小道童,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还小,未来与我们或也不会是一条路上人。”
“李杬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是不是官,有没有权,在琉璃都能活的下去,甚至活的很好。甚言做官,或许还不如做个普通人活的轻快。”
小道通用力地点了点头。他喜欢秦松这个说法,不像师傅,每次都说的云里雾里。
他虽小,却早慧,仿佛未曾经历胎中之谜,活过多少岁数,就记下了多少事情。
这些年来随着道人东奔西走云游天下,他以汤饼之期,到赤子襁褓,又到童蒙孩提之岁,所见所遇人物,数不胜数。总之各有期盼,各有追求,或为执念困锁,或为欲念驱使,贪嗔爱恨也不少见,每每令他动容或感概的,极多的是那些平凡人物,普通人家。
他虽然小,但也已经模糊有了自己的判断和概念——人一旦向前一步,就会遗忘身后百步之美好,若是起了念头,就绝难再自制。
小道童觉得有所成长,开心的对着二人鞠了一躬。
两名少年被他动作惹的羞臊不已,他们也还只是孩子,自觉无法导教童蒙,受不得此礼,纷纷伸手各自托起小道童的一臂。
三人相视一笑,没再有过多话语,二人分别牵起他的小手,就这么摇摇晃晃的踏上归途。
恍惚残阳归隐,天际霞光雾散,远空中新星明灭,如孤灯渡河,照亮三人脚下土路。
昏沉暮色之中,三人行不多步,忽闻马蹄声若隐若现。
随着小道童张目望去,三五名黑甲骑士自田间别路奔袭而来,伴着阵阵銮铃清脆入耳,几名黑骑迅速如风般地自三人身侧呼啸而过。
骑士扬鞭远去,马蹄溅起阵阵烟尘,恍如丘壑迭起般浓重,遮挡住小道童目光的方向。
那是城内的方向。
他伸手去拨尘雾,却觉指缝间烟尘疏疏弥漫,羽化飘渺般地任他怎么拨也拨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