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看着郞弘野那张犹带病容的脸、那双总是暗沉无光的眼,她便只能打消了回老家种地的念头。
这该死的同情心!
她的本职工作是打猎务农,兴趣爱好是唱歌跳舞,除此之外,还有一项神巫族狼人的天赋技能,那就是有病治病。从强力诅咒到剧毒魔药,从遗传重症到后天失调,她都一概不知——
不知也不打紧。因为,神巫一系是可以通过自身生命力,去净化消解这些东西的。某种意义上说,很像以物易物的等价交换。
于是,季梦笙就想,自己虽然没法儿把郎弘野变成个活泼开朗的好青年,但起码得把打娘胎里就刻印在他骨血中的烈性魔毒给解了。
万幸,这股子毒瘴先前已经被郎弘野自己以近乎剜肉剔骨的残酷方式给祛除了大半,不然,她怕是搭上这条性命都不够。
总之,疗着疗着,她还顺便附赠了套话疗服务,充当起了三脚猫心理医生。郎弘野像是真跟她交了心,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人,竟会握着她的手,慢慢地跟她坦露自己的事情。
说实话,季梦笙还真不咋乐意听,太尼玛致郁了,完全就是歪脖子树在宫中的艰难求生记。偏生歪脖子树还是棵有理想有志气的歪脖子树,憋着闷着满腔的不平与抱负,幽幽的,隐秘的,不可诉说的,却又像湛蓝的明火,无声无息地燃着灼人的温度。
想要体面而有尊严地活下去。
想让所有戕害自己母家的人都付出代价。
想依循自己理想,收拾出一派整整齐齐的好世界来。
还有,“我想和笙笙在一起,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季梦笙当时就寻思,这个愿望是放到最后才讲的,可见并不强烈,可有可无。果然,等到其他愿望都实现了,最后的愿望也就被郎弘野抛诸脑后了。
这么想着,季梦笙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叹气,头上那对毛茸茸的大白耳朵也丧成了飞机耳。在皇宫,耳朵啦尾巴啦爪子啦是千万不能露出来的,曾经她会非常注意,但事到如今,什么都无所谓了吧!
进了北门,穿过御街,顺着夹道往东走,两边朱红宫墙构筑起重重错落迷宫,连绵不绝永无尽头。不过,就算闭上眼睛,她也能去到她想去的地方。
一步一步走到底,横亘在眼前的是一堵高高的朱墙,看似是荒僻无人的死路,实则是她与郎弘野无数秘密中的一个。抬起手,把手掌贴上墙砖,轻声念诵出一串咒语。一千多年没念,她还吃了几颗螺丝,舌头差点捋不直。
一方月洞门一样的传送门应声而现,黑漆漆的,飘出丝缕药香,逸出星火烛光。季梦笙轻轻压出肺里憋了许久的一口气,提起裙摆,跨步走了进去。
*
乌有殿。
内殿沉静深阔,充斥着混合着药香与檀香的浓郁气味。郎弘野讨厌人,厌恶人,抗拒人,也不信任人,还是保持着和以前一样的习惯,不让任何人近他的身或是出现在视野可及的范围。整座内殿空寂无声,只有一高一矮两个内侍远远地站在那边。
灯光从内殿窗格渗落,在他们脚边凝成两团漆黑的影子,仿佛不经意间漏出似有若无的一点心事,引人探寻。
季梦笙并未注意到旁的,像被关进真空的容器中,不能呼吸。她只是僵硬而迟缓地穿过重重纱幔,走向那个斜倚在软塌上的男人。
当最后一重纱幔被拂开,声音、光影还有色彩都在瞬间褪去,季梦笙惊讶地发现,此时此刻,她虽然离郎弘野只有一步之遥,但两个人之间却仿佛隔着一整片遥远的虚空。
远到连郎弘野的声音相貌,都在视界中模糊成了跳动的一团影子。
“啪”的一声轻响,是郎弘野垂下青筋凸起的瘦槁的手,把一直在读的书搁到一侧的案台上。缓缓阖上深陷的双目,并不朝她那儿望,只是平平静静地唤了声:“喜妃。”
季梦笙摇头,“我不是。”
烛苗晃荡了一下。
“笙笙。”
季梦笙这才露出稍许微笑。
“王八蛋。”
郎弘野鼻息间溢出一丝气音,像高兴又似自嘲。“来。”他慢吞吞地向她招了招手。
季梦笙很无所谓地上前,一屁股在塌旁坐下。
郞弘野睁开一线眼睛,定定地望着宫室顶上华美的浮雕。“笙笙,我把你从子虚山接回来啦,你心里高兴吗?”
“还行吧,就这样。”季梦笙从案台上拾起那本郞弘野看到一半的书,哗啦啦瞎翻。她是学渣一个,以前在王府的时候,郞弘野提出要教她读书,她也不肯好好学。现在看着满纸黑压压的字,认得是都认得,串起来就不知道啥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