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姮道:“自然是讨价还价啊,这与他们而言是无本的买卖,要多要少还不是他们自己一句话的事,若让他们觉得我们很有钱,狮子大开口,那我们不成冤大头了?”
她之所以有这番造诣,还要多谢顾时安,流落襄邑时要照顾一大院的孩子,衣食住行、柴米油盐,桩桩件件都得算计花费,顾时安很教了她一些生活的技巧。
当初刚被梁潇抓回去的时候,她还遗憾这些本事再也用不上了,而今重拾旧业,说不出的畅快。
她精神奕奕,可一转身对着那些商户时,立即愁上眉梢,吁吁低叹。
辰羡在她身后看着,被这夸张的变脸惊得瞠目。
姜姮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子,朝商队首领叹息:“我们自家里出来得急,根本没带多少钱,这几乎已是全副家当,给出去,待进了城还不知要睡在哪里。您要是觉得行,就帮我们一把,若是觉得为难,我们也不强求,这就另寻出路。”
她将话说得委婉可怜,眼角眉梢尽是楚楚柔弱,噙泪低垂。
如此做派,更印证了那商队首领的猜测,是一对私奔的男女,且瞧这样子像是深宅大院里长起来不谙世事的。
看他们没带多少行李,只一辆灰旧的马车,透过半挽的车幔看进去,里头除了一件成色发旧的鹤氅,再无余物。
但凡有点子算计,也不至于就这么跑了,真当太平盛世,那么容易活吗?商队首领料定他们是再拿不出更多的钱,便将宝钞和碎银子收下,又指了指马车,道:“把这辆马车也给我们,还有里面的鹤氅。”
这马几乎不停歇地跑了五日,本就疲惫不堪,姜姮的计划是两人不能在此多停留,还要继续走,本就打算换马,但还是故作愁态地叹息一番,才无可奈何地应下。
商队首领让那两个仆役留在城外,带姜姮和辰羡入城。
进了城,见街衢两旁商肆鳞立,来往行人络绎如织,耳边尽是买卖双方在街边讨价还价的声音。
姜姮向商队首领打听过,这是平綏县,水路皆畅,通连三州,外接官道,因而商贸十分发达,官府甚至在城中设有专门的外市,专用做和胡商交易买卖。
走在路上,擦肩而过的人中不时有金发碧眼的美貌胡姬,看得姜姮十分纳罕。
他们两人用商队的公验住上邸舍后,便与他们告别。
整个一路辰羡的情绪都是低沉的,把那张脸隐在硕大的斗笠下,寡言少语。
姜姮刻意引他多说些话,让他去和堂倌交涉餐食宿住事宜。
而她自己则在客房里思索下一步路该如何走。
她身上倒是有几份籍牒和路引,都是当初崔元熙给的。一来,这些文书皆是为女子而备,辰羡根本用不了;二来,崔元熙尚没有抓住,梁潇那边情状如何也不可知,她不敢冒险擅自使用。
若想离开,只能再想办法。
她正托腮看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行人,忽听身后门吱呦一声,辰羡回来了。
他仍旧戴着斗笠,微垂着头,看不清哀乐。
姜姮想起从前的辰羡,出身尊贵,少年得志,文采斐然出口皆是锦绣,真正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风光而得意。
与如今这个沉默寡言、哀沉低落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心里难过,却未露出分毫,转眸冲他微笑:“辰羡,还得再劳烦你做一件事。”
辰羡抬起头,立即应声:“你说,不要与我客气。”
“让堂倌给我们备一桌酒席吧。”
姜姮亲自列了单子出来,肉糜鱼羹,菜蔬汤饭,果子糕饼,一应俱全,淅淅沥沥摆了满桌,珍馐佳肴,热雾飘香。
就摆在客房里,两人在桌前坐定,对着一桌丰盛餐食相顾沉默。
还是姜姮先开口:“辰羡,把斗笠摘下来吧。”
辰羡犹豫了片刻,依言摘下。
烛光下,他的面容依旧带着昔日清隽文秀的影子,只不过略显暗沉,风采被沧桑遮去了几分,显得素容憔悴。
姜姮心知让他走出阴影重新振作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暗自叹了口气,起身斟了两杯茶以代酒。
两人碰杯,姜姮微笑:“祝贺我们皆获新生,我已经想好下面我们该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