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岁的张良,忽然爱上了求道,也就是黄老之道。
说忽然也不够严谨,毕竟荣华富贵有了,修身养性也自然会随之开始、而张良的修身养性,体现在了钻研黄老之道上。
只是年轻时太忙碌,不及老了空闲时间多。
所谓江山代有人才出,哪怕是谋圣,也在十几、二十年后,在一些方面,陆陆续续有了新人才接替——虽说为臣也看资历,但一些小职位或者更偏向杂事的工作,自然是年轻人更适合些,反正秦二这边,是没有所谓的必须要臣子干活到死的那种说法。
张良在也乐于渐渐地带一些能干的新人,特别是他后来还去女校当了几年老师,那种培养人才的感觉,他还蛮喜欢的。
随着张良越发喜爱黄老之道,加之工作不是很忙后,他也爱上了到处游历、不过与秦二那种走访民间不同,他更多是去高山或者大湖那类风景绝佳的地方、美名其曰,提前找好修炼养生的好地方。
五十六岁的张良主动地、正式地递交了辞呈。
此时的嬴长嫚也不过四十来岁,她深深的注视着桌案上的折子,长长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批下了:可。
当从前一起并肩作战过的老臣子们一个个要么病退要么自已选择退休后,嬴长嫚还坐在皇位上,她暂时还没法早退,只是带着几分羡慕的放人离开、强留也没有多大的意义,偌大的朝堂,不是缺了谁,便会转不了的——皇帝除外。
“子房这一走,咸阳又要冷清几分了啊。”嬴长嫚合上折子,轻笑着看向座下的张良。
如今的嬴长嫚,虽也已眼角爬上了些细纹,可她脊背挺直,目光依旧清明,更因多年大权在握,身上更有一种旁人很难拥有的那种深沉且从容的强大气势。
张良也微微一笑,莞尔道:“若陛下思念臣,送信一封,臣便是在万里之外,亦会奔赴而归。”
美人如昔,只两鬓斑白,不再年轻,可他说话那语气,都还似从前。
仿佛人老了老了,便容易回忆从前——张良从未如此深刻意识到过这句话,特别是他最后这一次站在陛下前,拱手拜别他侍奉、跟随了三十几年的陛下时,他拜别的是他的过往、他的荣耀、他的一切,也拜别了他的明主、他的知已、他的曾有过一点却被他自已掐灭的心之所向。
过往的种种,似被重新上色般,一一被他翻起,好的坏的,甜的痛的,忙的累的,无趣的压抑的……每一样都是他,每一样都离不开她。
张良恍惚望向那端坐在桌案后,带着温和笑意的陛下,似乎又看到了三十几年前那个、穿过人群朝他投来目光的太子,那时的她还那么的年轻,却已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坦荡模样,他一步步走向她,至此,走向了他的全部与不同的未来。
“子房?”嬴长嫚眉心微动,轻声唤道。
似乎有些奇怪他此时为何怔愣不动,只呆呆的看着她,毕竟张良这些年来,再如何口头上撒撒娇或者诉诉委屈,也只是为了达到他的目的而已。他的行为动作,从始至终都是那样的合乎礼节、很符合他从前的那个落魄贵族身份。
朝臣因为张良曾经的韩国贵族身份排挤他,张良自已、又何尝没有半点过分在意他的前韩国贵族身份呢?
像这样有些失礼的呆呆看她的行为,少之又少。
不过,张良都已要卸任,嬴长嫚也不在意,只轻声开口提醒了那么一句,张良就似被惊醒般,仓皇低头,又拱了拱手,没再说什么,拜而离去。
嬴长嫚没动,静静看着张良的身影消失在外边有些刺眼的阳光中。
‘挺好,感觉比历史上的张良的结局好一点。’系统嗑着数据瓜子,点评道。
系统一说话,瞬间让那种还有点伤感的氛围散了个干净。
嬴长嫚闭目轻笑,又拿起了还未看完的折子,继续处理政务了。
是啊,都有了更好的结局:良臣不用激流勇退,猛将不用折戟沉沙。
多好啊。
张良凝望着远方的山与云,似乎一腔杂绪,都随云散而散去。
他独身坐在山头,看着日升日落,再带着满身沉露,慢悠悠的往山腰的宅子走去、宅子不大不小,就两三间房,供他与一老仆居住,宅子附近还有两块地,偶尔他闲来会去侍弄一下,但更多是老仆在管。
所谓闲云野鹤,也不过如此了。
选择在这个年纪和时候退下,张良心中自有其主意与想法,他甚至不曾交代那些、在他官位越来越大后才来寻他的同族族人半句,便洒脱离去,就如当年他们在韩国国破时,也毫不犹豫的抛弃了他们这一支一般。
真正闲下来后,张良才更有时间与心情去回忆并记录下自已的从前、那些曾经或许觉得很难跨越的事情,在现在再看,也还有觉着几分难色。
所幸他这一生,无后嗣无血亲,经历过最低谷,也爬到过最高点,人生不长,却足够的丰富多彩,哪怕今日眼一闭,明朝不再睁眼,也没多少遗憾了。
一卷又一卷的回忆录,在张良笔下缓缓道来。
只是他不曾写下那一点晦涩的心事,那些被他人为隔断的情绪,实在是不足为旁人或后人道矣。
后来某日,张良难得好心情,在农田里拔野草了半盏茶,便觉腰酸头晕,恍然又闻有道熟悉声音唤他子房。
张良下意识抬头,入目是朝他走来、笑容温和的那人。
——竟还似从前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