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也都不用再说了,皇弟动手吧,朕只求你能利索一点,给朕一个痛快!”他在离他不过几步远的地方静静站定,极虚弱地咳嗽了好几声,才浅浅地叹息,似乎对别的一切也已是云淡风轻,再也不见半点不甘,半点遗憾。
他说得很对,他与他的恩怨,只能用死来清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想来,陈王败寇,大抵如此!
其实,他是想说,如果时光还能倒退,事情还有改变的余地,他又怎么会舍得伤害她呢。
忍与不忍也好,舍不舍得也罢,终是已无法改变的事实。
久久的,没有等到预料中刀尖刺入胸口的疼痛,他本能地望过去。却见玺沉渊仍站在那里并未动手。
想来还是下不了手吧?老皇帝苦笑。
趁着这时机,他抽出怀中早已备好的匕首,照准自己的胸膛便直直地刺了过去。
那匕首毫不费力地刺入他的胸膛,血顺着柄端往下流淌,一滴一滴,又一滴,如同血红的琉璃珠子。
“你为什么如此?!”玺沉渊凄然地凝住眼,眉目纠结,恻恻一笑,笑声已然变异,“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么?”
他自然是忘不了被亲近之人背叛伤害的苦楚,当日,他喝下他亲自斟的毒酒,遭他暗杀,险些丢了命之时,也曾真的有过报复之心。
他不是不恨,不是不怨,他宁愿他将所有的行径都发泄在他的身上,也不愿他伤害安卉一丝一毫。
“皇弟……”老皇帝低低地喟叹一声,黯枯无泽的眼睛望定了玺沉渊,眸中的光芒淡了,散了,最后,只是空洞地怅望着,那里面是他所熟悉的疼惜与包容:“你这下解气了么?”
你这下解气了么?
这句话于他而言,实在是太熟悉了,犹记得小的时候,他甚爱耍脾气,而他虽然严肃惯了,却从不曾对他有过半分的严词厉色。每一次他心情不好,总是将气发泄在他身上,甚至还故意做些一时意气的举动,而他,也总是无奈的摇头叹气,翻来覆去,说的也总是这一句话。
仿佛还和当年一样,他在耍脾气,而他含笑包容,可其实,一切早已不同。
“皇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眼见着老皇帝这一自杀的举动,众人皆是呆愣,唯独玺沉渊面色平静,毫不惊诧,瞳仁深邃难解,黯沉得犹如不见底的深渊一般,那微寒的光芒一如话语中的风凉意味:“当年你为了一己之私毒杀于我,后来又害死了卉儿,那时,你便该预见自己有此报应!”
“报应?”一切似乎都已在那白光中俱减,周围扰嚷的万籁之声也似是消失到了极远之处,四下里寂静得可怕,老皇帝独独听到了“报应”二字,却只能含糊不清地哑声低喃,语调之间溢满了凄酸的滋味,还有那不堪重荷的疲惫。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费力睁开眼只是哀戚地笑,那笑声隐隐透着死的灰败,即将面临殒没。他轻轻地咳着,唇角隐隐淌出殷红的血来,就连说话也开始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你说得很对,说的很对……”他仰起头来,将心碎尽数哽在喉间,满心悔不当初。
其实,早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中了安卉的毒,毒深入骨髓,且无药可解。
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了一个女子,而去谋害自己的亲弟弟。每每听到他谈及他与安卉之间如何如何,他都嫉妒得要发狂。
那一次,当他收到安卉怀孕的喜讯的时候,他真的恨了。满腔的怨恨,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弟弟。可当安然看到他那副摸样的时候,却会错意了。她以为,他只是在记恨他对自己皇位的威胁,却不知其实是因为安卉。安然提议杀掉他,他竟然也跟着昏了脑似的点头同意了,心想着就这样将错就错也好。
安卉死后,他也跟着心如死灰。他不是不知道安然一直在给他下毒,他不是不知道玺天浩一直在打他皇位的主意,他不是不知道……
他只是不在乎了,什么都不在乎了,仅此而已!
若当年,他不是一味的隐忍着,也能像皇弟那般无畏一些。告诉她,他其实也是爱着她的。那么,会不会就不是如斯结局了呢?
最终,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终至无声。
他只希望,如果真的还能有来世,他只期望能静静等在灯火阑珊之处,于不早不晚最恰当的时候遇到她,然后,不顾一切地抱紧她,永远也不再放开。
久久地,没有一个人说话,玺沉渊望着老皇帝的尸身,眼底是一片如冰似雪的漠然。
最可恨的人死了,他却毫无欣喜感可言,心反倒是像被什么东西狂肆地蹂躏了一番,狼狈地纠结成一团,噬咬着身体的每一处地方,泛起一种深沉而空洞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