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不过,发生什么样的事,我也不会吃惊的。因为有好多次,我都看见了地狱。”在西玲脑海里,闪过鸦片战争时广州郊外的情景。时间已过了十五年,过去的那一幕惨景已很少浮上她的心头。但这并不说明过去的事已经消失,只不过是她不愿回忆罢了。
“我也看见过地狱啊!”那个女官道。
她是武昌人。太平军占领武昌时,曾把城里的妙龄姑娘集中起来,从中挑选美女。姑娘们给自己脸上抹上锅烟灰,但入口处放着脸盆。她当时看到这情况,感到“一切都完了”。她对自己的美貌很有自信,也以此为傲,但当她站在洗脸盆前时,她开始诅咒自己的美貌。她被迫离开父母,从武昌被带到南京。她所谓的地狱,就是当年面对洗脸盆时的情景。
“你多大了?”西玲问这可爱的女官。她曾听说过女官的身世,但不知道她的年龄。
“当时十六岁。”女官道。自在武昌被选中后,她感到自己已不再属于自己了,所以也就把自己的年龄永远停留在当时的年岁上。
“如果没有那样的事,今天翼王也就不至于这么辛苦了。”西玲道。
现在翼王石达开正为武昌的防守而艰苦战斗。
清军纪律松弛,在附近烧杀掠夺,失了民心。但太平军也并非完全获得了武昌的民心,他们没有烧杀掠夺,但选美女、拉壮丁已在武昌百姓心中结了疙瘩。尤其是选美女,百姓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素来提倡军纪严明、宗教信仰和无私奉公的太平军,怎么会做出把女孩从父兄身边夺走这种事?若能完全赢得民心,武昌的战斗或许会打得轻松些。
西玲凝视着眼前的女官。
“你叫什么名字?”西玲问。
“余彩容。”
“你看到的地狱,跟我看到的低于,简直无法比。我们这些见过地狱的女人,想要活下去,唯一的方法,就是遇到任何事都要打起精神。”
“也许吧。”
交谈期间时,一位军官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我有紧急事情要报告,请看这个。”军官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将一张准许直接谒见天王的符拿给传达官看。
“你可以进去。”传达官准许。
那军官小跑着进了里面。
“他很慌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传达官问站在一旁的传令官的随从。
“去看北王受鞭刑的东王军队,在朝房里统统被杀了。太残忍了!”随从皱眉道。
“统统被杀?”
“嗯,现在还在杀!”
“进朝房的人都不能带武器吧?”
“不错,都手无寸铁。是一开始就策划好了的。我一直觉得奇怪,北王竟愿受惩罚,这太不可想象了。”
西玲待在只隔着一张帘子的休息室里,随从的话清楚地传进她耳朵。
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受,余彩容面色苍白,红唇更显得鲜艳。
“果然如此!”西玲自言自语,她感到一阵晕眩。也许是上了年纪,猛地起身时就容易头晕眼花,但现在的晕眩,不知是由于身体不适,还是由于听了随从的话。
“您怎么了?”余彩容担心地问西玲。
“没什么,有点儿不舒服。女人到了这年纪,经常这样。休息一会儿就好了。”西玲坐到带靠背的椅上。她的内心无法平静,休息了一刻钟,她又起身走动。
“不要紧吗?”余彩容冲着西玲背后问道。
“谢谢你的关心。没什么。”西玲答话时,一个传令军官在走廊上跟她擦身而过。
她走到院子里。一阵凉风吹来。西玲深深吸了一口气。不一会儿,身着黄袍的天王出现在对面走廊上。相距不远,天王的表情都看得十分清楚。
西玲把吸进的一口气暂时憋住,没有吐出来。
天王在笑!
天王确实在笑,笑得十分开心。
难道是天王和北王合谋搞了这次斩尽杀绝的阴谋,以消灭东王的军队?西玲心头涌起一团疑云。西玲极力警告自己不能产生这样的怀疑。可是,天王刚刚在笑,即使他没有同北王合谋,肯定也为这结果感到高兴。当北王要求惩罚时,天王很可能已觉察到北王是什么意图!
天王拐过走廊,消失了。一个男人跟在天王后面道:“是呀,除了亲人,谁也不可信啊!不管怎么说,总还是亲人嘛。你总算是明白了……”这些话清晰地传进了西玲的耳朵。
石达开接到天王的密诏,急忙从鲁家港登了船。东王专横跋扈,翼王当然很不高兴,但要是率军队去天京不太妥当。翼王二十六岁,遇事沉着冷静,但毕竟是个理想主义者,对于很多事都抱着几分幻想。
“毕竟是同甘共苦的伙伴,好好谈谈,应当能理解。”石达开这么想,所以他只带了少数部下。这样做,一方面是想尽量避免同室操戈互相残杀,另一方面是武昌前线正在打仗,要是抽出大量部队东去,这种异常的行动一旦被发觉,是相当危险的。
石达开在顺长江而下的船中,反复告诉自己,绝不能和自己人打仗,去天京只是为了商谈。
先行出发的幕僚张遂谋传来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