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双目含泪:“师傅,明月永远不会改口的,明月……”玉清道长背转身走进殿内,殿门徐徐关闭。纪容舒和师兄目瞪口呆地看着紧闭的大门,心道这个老道士不讲情面起来真是够严厉的啊,明月娃儿不过十一二岁吧,这个年纪伤离别也是正常的啊,何必这么绝情呢!真真是修道人家,这心硬起来,跟顽石没两样了。
明月跪在大门面前,眼睛死死盯着大门,忽然拉起袖子擦了眼泪,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师傅,我走了,您老人家多保重。”说完站起身:“我们走吧。”纪容舒张张嘴:“那什么,明月,你额上都红了。”明月走下石阶,回到马儿边上,冲两人喊:“走吧,你们不是很急的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叹了一口气,跟了上来:“明月,其实,其实道长不方便出面,你……”明月冷哼了一声:“离开齐云观,我就不是明月了,我叫孙嘉淦。”“啊?”纪容舒一愣,你说你叫什么?”
“孙嘉淦!”明月,哦不,孙嘉淦狠狠地重复了一遍,一扬鞭子,马儿一个飞窜,把两人甩到了身后的同时,也把齐云观远远地抛开了。康熙四十六年,明月十二岁,康熙四十六年,孙嘉淦的名字第一次为人所知。
纪容舒和师兄带着孙嘉淦出现的时候,何焯难掩失望之情,但是这个孩子何焯也见过多次了,玉清道人也曾提起要将他送到义门学习。现在他提前来了。何焯只得把失望藏进心底,摆出笑脸,收了孙嘉淦做弟子,和纪容舒互拜了师兄弟。
只是江南疫苗这件事情还没解决,民众议论之声甚嚣尘上,许多“有心人”乘机煽动民怨,企图动摇官府的威信,甚至公开叫嚣,称义门上下是官府的走狗,丢了读书人的脸。苏州知府曾经拘役过何凝玉,义门上下对那知府本来就没有好感,现在又闹了这样的事,他们觉得非常难看。
一方面胤禩的信里要他们帮助官府,利用自己的影响力组织民众接受疫苗。一方面想到官府之前的所作所为十分恶心,不想趟这趟浑水,如今流言传出后,义门上下人心浮动,何焯十分忧心,明知是小人伎俩又顾忌着人言可畏,两面为难。
因此他才想到了请玉清道人出面,毕竟齐云观在历次大灾中的表现,使得玉清半仙的名头在江南地界十分响亮,再加上这位仙长级别的人物刚从西安回来,那边的灾情也是用京城的药配合起来才控制住的,除了尚未归来的玄妙观观主,他是最有发言权的人。
然而,当何焯见到孙嘉淦的时候,他失望了,玉清道长拒绝了他的请求,把弟子送来,叹了一口气,安排孙嘉淦拜师,找了师兄带他,自己只能另想别法。
几天下来,苏州的流言越来越厉害,茶馆酒肆都在传,把牛痘疫苗说成是控制人的精神药物,被打过疫苗的人,当场昏迷什么的,传得沸沸扬扬。
这下,苏州知府的反应让人啼笑皆非,起先是抓了几个传流言的人,关押了。但是这样非但没有制住流言,反而使得流言有向外省市扩张的危险。
事情一直拖到了八月中旬,中秋节都过了,发往北方的信胤禩其实也看到了。其中关节他也能猜到一点。江南富庶,文风鼎盛,又是前朝的老宅基,反清势力根深蒂固,极容易被一些有心人士利用,煽动民众反对官府。
但是,这次这些人不但反政府,更把矛头直接指向了义门。胤禩苦笑,这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嘛。但是,即便是这样,胤禩依然没有动作,江南各地虽然口口传颂廉郡王仁德,但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那就是,当政的官员中,不是太子党就是康熙的亲信。
当初胤禛在江南大搞白色恐怖,杀的却都是三级以下的官员,真正的大佬一个没动,江南官场对太子和康熙来说依然是根正苗红,只不过现在太子略处下风罢了。胤禩理论上掌握的是江南一省的兵权。当然,那也只是理论上而已。额尔济统领江南省防务,调度权却捏在两江总督手里,额尔济说白了就是一个养兵的将军。
胤禩起初对这个安排是非常满意的,他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公开休养生息的机会,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因此他让柯安带去了先进的理念,以及庄上已经练熟的庄丁,为的是将来真正动起来的时候,他们能震惊天下。
然而,有些人就是不让他好过,他是出于善意和进一步扩大义门声誉的目的,才去信给何焯。结果却被人无端泼了脏水。泼脏水还不算,他还不能反抗,明知是计也只能引颈就戮,这种感觉让他非常的不爽。
屋漏偏逢连夜雨,胤禩自己这边也是事故频发,被老爷子派去内务府扫雷,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不说,老婆大着肚子跟小妾耗上了,真实事情都挤到一块儿,江南的回信就这么耽搁了。一来二去,中秋节都过完了,何焯这边都没收到胤禩的只字片语。
何老师郁卒了,这个时候,他接到了苏州知府发来的请帖,请他到府衙吃饭,老爷子望着请帖,心里真想三下五除二把它撕个稀巴烂,扔到地上踩几脚泄愤,表面上却还是客客气气地打发了送贴的下人,表示自己一定会去赴宴。
拿着请柬,何焯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子,这时候,孙嘉淦在外面求见,何焯一愣,叫他进来。孙嘉淦行礼之后开口:“老师,师傅让我来,一则为了念书,准备乡试,二则是为了能多参与一些俗务,尽快脱去身上的道家习气。可是,学生来了这么多天,看的听的都是对义门上下十分不利的传言,不知老师如何决断?”
何焯一愣,这个孩子说话竟如此直白干脆,锋芒毕露。心下一凛:“明月,你初来乍道,先跟着师兄把书读好,外面的事,自有人处理。”
孙嘉淦嘴角一扯,毫不客气:“老师,学生在课堂之上,看到一句话,不知何解?”“哦?什么话?”说起做学问,何焯把脑中的烦心事压了压,准备耐心听。孙嘉淦一字一句认真地说:“课堂的柱子上刻着的,与人为善,教人为善,助人为善,我辈读书人,当仁不让。何人所述,当作何解?”
何焯的脸色黑了,红了,紫了:“这是廉郡王妃所言,为师亲笔。”孙嘉淦盯着何焯微红的老脸:“老师,学生听师兄说起过当年义门抗洪抢险的事迹。师傅也曾出过力,当时的情况,比之现在,如何?当时义门能义无反顾担下重任,为何现在却要龟缩起来?”
何焯闷住了,是啊,自己什么时候这般退缩过?牢狱之灾都没能让我退缩,天灾都没能让我退,几句流言就让我退缩了吗?这件事,关键不是牛痘疫苗,而是有人看义门不顺眼,想拖垮义门,弄臭义门的名声,利用义门的衰落打击廉郡王的势力,既然都知道,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何焯看着眼前尚在稚龄却双目炯炯气势灼烈的男孩,从他身上,他看到了玉清半仙的傲然风骨,做自己的事,问心无愧而已,管什么流言蜚语。长叹一声,为自己做了义门先生之后变得瞻前顾后而感到羞耻,但片刻后,何焯随即振奋起来:“明月,苏州知府邀请为师赴宴,你与为师一道去吧。”
孙嘉淦躬身一礼:“学生离开齐云观时,师傅说过,从此以后,世人只知孙嘉淦乃门学子,明月二字,维心而已。”何焯又是一愣:“想我浸淫书海大半生,竟是读书读迷了,孙嘉淦,好,今日为师受教了,他日定上齐云观当面拜谢玉清,为我送来你这么一个弟子。”
孙嘉淦出去,何焯振奋了一下精神,又回味了一边弟子的话,哑然失笑:我真是越活越活回去了,在京城,一个廉郡王妃让我自愧不如,她乃女流,却审时度势,气魄非凡。教得凝玉也有几分大家气度了。
如今到了老家,又收了这么一个初生牛犊般的弟子,玉清半仙果然好眼光好手段,教得如此弟子,真是再一次的自叹不如。皎皎银华,敢叫众星失色,混沌中的江南,或许正需要一轮清冷明亮,不为夜幕所惧的月亮。给他们这些走在“夜路”上的人们一点指引和力量。
第一百八十章 世上若有后悔药
第一百八十章 世上若有后悔药
毛主席说,敌人都是纸老虎,这话当然不是真的说面前的困难都是纸灯笼,只是要让己方的人员建立高于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