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仍然没有回应叶畅的话语,不过,她的目光开始凝聚在叶畅的脸上。
“那个杨富,已经被我亲手杀死,算是替兄长报了部分仇。”叶畅又抛出一个让方氏神情大变的消息。
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的方氏,腾地跳了起来,她一把抓住叶畅:“十一郎,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怎么能这般冒险?如今该如何是好,你得立刻走,快走……去江南,去岭南……去朝廷抓不到你的地方,现在,马上,立刻!”
方氏一边说,一边用力推搡着叶畅,她是女子,力气小,推了几次都没有推动。她为了用全力,几乎整个人都扑入了叶畅的怀中,一股淡淡的香味因此袭人,叶畅没有想到方氏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愣了愣,然后向后退了两步。
“快走啊!”方氏含泪道:“只要今上尚在,你就不要回来!”
叶畅心中一动,方氏的意思很明确,杨洄因为咸宜公主的关系,所以得李隆基宠信,只要李隆基在位,那么杨洄的地位就很稳固。但是,若新帝登基,杨洄曾介入废立之事,定然是要付出代价的,那个时候他能自保已经是不错了。
“走啊,你还犹豫什么,家里不必挂念,只要我在,赐奴与小娘,总得让他们长大成人,响儿和淳明,我也会照看好来!”
方氏连推之下,叶畅仍然不动,这让她急了。她原本身体就较弱,又一日未进滴水粒米,连推之下不免气短,再一急,眼前发昏,金星直冒,顿时就软倒在叶畅的怀中。
叶畅发觉她身体下沉,忙将她挽住,方氏想要自己站起,却没有丝毫气力。这让她羞急交加,伏在叶畅怀里想要说话,张嘴却贴在了叶畅胸前。
“嫂嫂,你怎么了?”叶畅还不明白具体情形,揽紧了她,焦急地问道,心中同时暗暗自责,自己的心还是太急切了。
叶曙身上的玉佩,肯定不是叶家的东西,那么它的来源就只有是方氏所赠。若不弄清楚它的来历,方氏与赐奴、小娘都会有危险,但叶畅和人斗心斗智惯了,忍不住便也用在方氏身上,想乘着她迎回叶曙灵柩、身心俱疲之际,攻破她的心防,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这种急切的做法,恐怕会给方氏的心神造成极大的刺激,甚至让她重病一场。
“放……放开我!”方氏终于缓过气,羞恼之下,狠狠在叶畅身上掐了一把,偏偏她伏在叶畅的怀中,被叶畅揽住,手伸不出去,所掐扔地方就不太对,叶畅痛得几乎是“嗷”叫了一声,却又不敢真将方氏放下,只能忍着痛,将她扶着在蒲团上坐了下来。
“嘶——”一边吸着冷气,叶畅一边向后退了两步:“嫂嫂!”
方氏合起手掌,跪在蒲团上,对着叶曙的灵柩默祷。过了会儿,才回过头来:“十一郎,你快离开,莫要让官府来缉拿你!”
“嫂嫂放心,我此次进京,结识了不少有力的朋友,有……有玉真长公主、第二十九贵主,还有太子宾客贺公贺知章、京兆尹韩朝宗等。”叶畅想要去揉一下被掐痛的地方,但当着方氏的面,又不敢做出这样极失礼的事情,他只能强忍着道。
提起这些人,实际上是狐假虎威,但方氏听得这些名字,却是眼前一亮:“玉真长公主?你当真结识了玉真长公主?”
“正是,蒙公主不弃,回来时还赠送了些礼物与我。”叶畅道:“另外,因为为国家立有微功,所以我此次还乡,是天子赐绢放还。”
“你……御前失礼了?”方氏一惊。
“没有,只是拐了陛下第二十九贵主去逛了一趟西市,我准备回家,想要给响儿制身衣裳,那二十九贵主与响儿身量相当,正好当衣架子先试试。”
叶畅故作轻松的话语,让方氏无言以对,她盯着叶畅好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天家无情,你……回来得好。”
“那么嫂嫂可以告诉我,兄长的玉佩是怎么回事吧?”
“我……我原不是姓方,而是姓薛,乃是……乃是……”
即使有所预感,叶畅还是震惊于方氏的真实身份。她之母亲,乃是唐睿宗李旦(李隆基父亲)女儿鄎国公主,她的父亲乃是薛儆,兄长为薛谂、薛锈,姐姐嫁与了废太子李瑛为妃。三庶人事件中,薛锈因为是外戚而且权重的缘故,为武惠妃、杨洄构陷,开元二十四年时第一次构陷,她便受到牵连,化名隐遁,与原籍修武的方姓乳娘来此,结果乳娘病死,她潦倒无所依,为叶曙所救,因此下嫁。
她的兄长薛锈在开元二十五年死于三庶人事件,长兄薛谂于开元二十七年又因为胡作非为被玄宗所杀,这两件事情,更让她体会到天家无情,更是绝了返回长安的心思。
那玉佩,原是她送与叶曙的定情之物,也是她与旧身份的唯一联系,叶曙向来是不离身的。却不曾想,被杨富发现,引来了这样的事端。
说到此处,方氏又哽咽起来:“十一郎,是我害死了你兄长,若不是我,他便不会有此飞来横祸……”
“与你何干,若是这般想,那真正的凶手就会逍遥法外,良善之辈却要日日饱受折磨了。那些凶手屠夫,个个都是吃粮活着的,按你的说法,岂不是农夫罪责最大,不是农夫养着他们,他们又如何能为非作歹?”叶畅不曾想这背后竟然有如此故事,他劝慰道。
事情并没有恶劣到最坏的地步,他兄长叶曙,只能说是运气不好。莫说方氏只是薛锈的妹妹,就算是薛锈的女儿,逃亡了这么多年,也应该被淡忘了。除非杨洄认出了她,并且决意斩草除根,将仇恨延续下去。
“你离开长安就好,长安不吉之地,以后再也不要去了……”方氏喃喃地说道。
叶畅却觉得,自己只怕还是要去长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