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妃虽入冷宫;终究是圣人爱妃;非小臣所能轻视;十一郎做得对。”岑参也道。
他二人如今是官面上叶畅的谋主;既然他们都如此说;叶畅也就按下心里隐约觉得的不妥;开始商议行程安排。虽然口中对梅妃说他们要兼程东去;但实际上叶畅不可能真不管不顾梅妃等人的身体;只管按自己的节奏来安排行动。故此;一行人的速度稍慢;比起叶畅原计划的要晚了两天才到新安县;举目向东;次日便可以抵达洛阳了。
这路上只要一歇脚;梅妃必召叶畅前去询问沿途古迹名胜;这位妃子对于风景名胜甚有兴趣;每每听得一个故事;必咨哦再问。最初时叶畅还怀警惕之心;后来渐渐就有些同情:她入宫之后便如金丝笼中的鸟儿;全部生活就是如何讨李隆基的欢心;如今终于打破囚笼;却又是以这样一种模式。她便是听得再多的典故;也没有任何用处;无论是叶畅;还是负责护送的御林军卫;都不可能让她前去游赏。
到得新安县宿处;当地官员倒是殷勤;安排得妥当;很快便又听到梅妃相招的命令。张镐与岑参都笑着摇头;叶畅也苦笑道:“好歹就是这一日了;明日到了洛阳;我们这个苦差事就算是结束了。”
“但愿如此。”张镐道。
到得梅妃宿处;如往常一般;梅妃仍是端坐于一室之内。因为这一路上相谈甚得的缘故;叶畅一进来;便被赐坐;他坐下之后琢磨着今日要与梅妃说什么;却听得梅妃轻轻叹息了一声:“千里之行终有别日……听叶司马说;今日宿在新安之后;明日便可到洛阳?”
“是;明日赶紧一些;可以在闭城之前入城。”
“到洛阳之后;我自是去上阳宫;不会再耽搁你之行程了。”
“臣惶恐;实是边地军情紧急;契丹人大举南下;只怕如今已经接近积利州了。”
契丹人再大举南下;如今也不可能立刻接近积利州;毕竟有近千里之途;沿途还有各大大小小的势力;而且渤海国也不会坐视契丹人扫平他们口边之食。不过这道理叶畅自己心中明白即可;不会说与梅妃听。
“契丹……可是那欲尚主的契丹酋渠么?”
“正是。”
“这么说来;叶司马当真是做了件好事;救了一个弱质女子。契丹意欲叛乱;岂是下嫁一公主能安抚得成的;我虽在宫中;却也知道;文成、金城二公主降嫁犬戎;犬戎依旧东侵不止;圣人为此没少忧心。若真按着那些蠢人之议;将公主降嫁契丹;此时契丹叛乱;公主如何自处?十有**;为虏所害矣
叶畅听得大起共鸣;这位梅妃虽是深闺女子;见识却比过了一些号称饱读诗书的大臣。不过仔细一想;梅妃身逢数变;从一介平民女子;到深受李隆基宠爱的妃子;再到倍受冷落;然后又打入冷宫;有此人生历练;她想问题想得更深远些;也属正常。
至少;她身为女子;对于那些可能远嫁塞外委身蛮夷的汉家女郎;怀有同为女子的怜悯之心;而不会象某些自诩堂堂男子汉的人一样;将妇人女子送出去消灾弥祸。
“臣当年有志于边事;便不欲我汉家女儿再降嫁胡虏;受此腥膻之羞”叶畅低着头沉声回答。
“好;好;无怪乎你会去辽东……那么辽东情形如何;你说与我听听;有什么风物;有什么景色;有什么古人……还有;辽东是否有梅?”
她慢慢问来;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寂寥。叶畅定了定神;便开始说起辽东之事;从气温水文;到四处风景;再到物产人文;这一说下来;便是小半个时辰。
他说得有些口于舌燥;那边梅妃总算是满意了;笑着道:“这些时日;却是烦劳叶司马了。”
“为娘娘分忧;乃人臣之本份。”
“吾尚有一事;欲烦劳叶司马;闻道叶司马乃当世书法名家;张公旭、颜公真卿等;皆与叶司马相善。我喜好书画;当世名家之作;皆有收藏;唯叶司马之作尚空缺。我已略备笔墨;便在隔间;请叶司马为我书一张……我乃圣人嫌弃之人;无以可报叶司马;唯有一瓣心香;为司马祷求平安了。”
这话说得婉转无奈;叶畅这一路上来与她说话;觉得这位梅妃真是通情达理之人;只是性子清冷了些;不太喜好多言;而是喜欢听别人说。他听得这临别之请;当下也不疑它;直身行礼:“愿为娘娘书字一幅。”
“我念其文;你书其字。”梅妃道。
叶畅依梅妃所指;便到了这屋子隔间;进门便看到一个小案几;上面已经有纸墨笔砚。他目光一转;又看到案几之内是床榻;因为是临时充作梅妃宿处;故此布置得并不复杂;唯一帐、一衾罢了。
他不敢多看;跪坐于案几前的锦团上;提笔研墨;默默凝神;只等梅妃念文。过了一会儿;听得悉悉索索之声;是梅妃行走的衣袂声;大约梅妃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
“娘娘欲臣写何文?”
“休急;休急;待我想想……唔;想好了;这样写吧。”身后梅妃声音传来:“某修武叶畅;因对梅妃不敬……”
这话一说出来;叶畅顿时觉得不对;猛然回头;却看到梅妃挡在他身后门前;身上衣裳;近乎褪尽
烛光下看美人;固然令人赏心悦目;但这等情形下;叶畅丝毫不觉赏悦目;却唯有震惊。
被算计了
这时叶畅哪里不明白;自己被梅妃算计了;甚至可以说;梅妃从新丰驿开始;就在算计着他
这些日子召他来说话;听他谈论各地风物人文;有时有太监、宫女在场;有时没有旁人;让他渐渐习惯了两人相处;不至生出警惕之心。然后到了新安县;便猝然发动
事实上;直到方才入内之时;叶畅还是怀有警惕之心的;他来见梅妃;院子里都带着善直等卫士;不能说他没有提防;只不过谁知道梅妃会以近乎不着片缕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他能想到的;无非是梅妃用鸩酒或者埋伏刀斧手对付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