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玫,尚玫!”何欣对这一切似乎都一无所觉,她把脸趴在玻璃上,挤着粉红色的脸颊道,“快来看!这双鞋子简直是完美!”
尚玫只瞄了一眼,就立刻同意了何欣的形容。那双巧克力的粗高跟鞋子,正在金色的灯光下,闪出细腻小羊皮的温柔质地。脚踝环扣上的铜质装饰,为柔软之中增添了几分硬朗。鞋身上弧形的线条,仿佛是海滩的波浪。橱窗的底部铺着的上好白色细砂,以海滩的味道吸引着每一个路过这间橱窗的女孩——以及女人。
尚玫站在橱窗面前发了一会儿呆——她开始觉得鞋子,也可以是件艺术品,天知道以前她可从来不会这样想的——她得从胃里掏出她的声音来:“你们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何欣吐字就像有口香糖粘着,“玫玫,拿下它!不拿下你就不是女人!”
尚玫咽了口唾沫,瞄到挡在鞋子与她中间的拦路虎,那张用上好木质纸浆制成的标价牌,牌边上还有蓝色的小小浪花作为装饰。标价牌上唯一的黑色字体令人心碎——三的后面有四个零。
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打碎橱窗,冲进去拿着枪指着销售小姐的脑袋,要求她们把这鞋子送给她的。这样的幻想倒不是尚玫的,是何欣,她简直快把脸与玻璃融合起来,用几万度女人对衣鞋的热情作为粘合剂。
这次不仅尚玫注意到销售小姐们暗中交换的眼神,连杨梅也注意到了。她们不得不花上几分力气把何欣拉走。当她们离开后,那家的销售小姐清晰地发现在玻璃上留下了一个椭圆形的湿印,还混着粉色的口红。
何欣走到香奈儿的柜台时,又像是发现新鲜蜂蜜的蜜蜂一样,从杨梅与尚玫的手底下溜了出去,她和杨梅甚至被何欣一直拉到柜台前。她对于闺蜜这种临时性爆发的力量,只能归于肾上腺素中去。而何欣对每一件衣服品头论足的架势,也令她和杨梅想要套个抢劫头罩在头上。
“你们觉得这件怎么样?”
“很好。”
“你的尺寸与衣服有很大差异。”
前一句来自杨梅,后一句来自尚玫。她立刻收到杨梅责怪的眼神,也反应过来她说了不该说的话,“千万不要在何欣面前说她‘穿’不下任何东西”。果然何欣立刻嚷嚷着要求销售小姐拿衣服来。当杨梅与何欣纠缠不休时,她只能束手无策地缩在一边。对于这种场面她并不拿手,制服发疯何欣是“杨梅太后”的专长。
她背着手闲逛,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鞋子、衣服、帽子、围巾,里面任何一样东西都可以花掉她目前全部的积蓄——是指她所有的东西,包括身上的——她选错了地方买临别纪念品,不过想着回老家后可看不到这些,也算是观光好了。
她站在一件羊毛大衣前,脑中却早已从羊毛的成份,想到制成羊毛大衣,再运输到这儿来的种种。她总是想不明白,女人怎么能为一件明显价值与成本不符的东西,付出那么大的热情。这完全不符合一般人的利益思考回路。
只是,她应该早认识到的,理性与感性并不是件不能共存的东西。黑色丝绒闪出细碎、并不夸张的闪光,在腰带那里着一排星光般的钻石,下摆像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可以衬得双腿象枝叶般优雅。这件大衣就挂在那儿,静静地立着,却能够拨动尚玫的心弦。她知道这是不该出现的想法,可是却无法抑制这样去想,同时一边奇怪自个儿为什么会这样想。
也许她该试一下?
第一章 如果上帝在你面前关了门(6)
尚玫这样想,也这样做了。她冲着柜台里面说:“能把这件衣服拿下来给我试试吗?”
柜台小姐展开微笑,玫色口红令她的嘴唇像果冻般闪出柔和的光芒。她走过来,微微弯下腰,白色领口里露出两排漂亮的锁骨,用练习过无数遍的嗓音说:“对不起,这件衣服没有您的尺码。”
尚玫望了望挂着的衣服:“可是我觉得挂着的那件就可……”
“那件不合您的腰身。”柜台小姐倾过身来,微笑如昔,坚决地说,“您会扣不上扣子的。”
“哦。”
尚玫没有多说什么,正准备离开时,杨梅终于成功把何欣拉离了“战场”,重归正常人的队列。当她们走过来时,恰好听见柜台小姐的话,何欣立刻竖起了耳朵,上前一步说道:“怎么可能会扣不上,玫玫的身材绝对能穿!”
柜台小姐正从衣服前转过身,微笑着点头致意。当她离开时,尚玫发现那件衣服下面同样出现了一方小小的标价牌,上面的数字虽然在数学领域并不稀奇,可是在钱包范围内,就比较稀奇了。
尚玫耸耸肩膀,倒没有什么在意。她本就不能理解为了买衣服而节食一个月的人——即使这人是她的闺蜜,虽然她会在这期间提供对方免费餐点,却难以理解对方的想法——自然也不觉得因为买不起而离开有什么不对。
可是何欣却像是霜打的茄子般,蔫蔫地嘟囔着诅咒自己的钱包,还不忘赌咒发誓以后一定要给尚玫买回来。她哭笑不得地道谢后,转头就抛诸脑后。
三人在观光的透明电梯前时,杨梅纳闷地说道:“这里的东西怎么这么贵啊?”
何欣顺势噘着嘴说:“就是,一条围巾千把块?有没有搞错啊。”
尚玫默默地转身指向一处,她们顺着她的手臂看去,“奢侈品部”几个细骨小字在沉金牌上溜出一行线金线,两人同时哦了一声,恍然大悟。杨梅与何欣离开的脚步重重地敲在大理石上,即恋恋不舍,又有着异样的沉重。何欣一路七嘴八舌地挑着商品的缺点,杨梅时尔附合,时尔又反驳几句,只是眼神中仍没法不流露出渴望的神情。而尚玫的眼神,准确地描述是,“好像在看有标签的无机质化学品”。这个形容语来自于刚刚结识时,三人一起逛街,何欣的评语。杨梅对这条评语的评语是,“十分传神”。
当三人吱吱喳喳走到门口,尚玫的眼光被一角鲜艳的颜色吸引。那是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品牌名为GUCCI包包里,从黑灰色中露出来的一角玫红。在深色的映衬下,更加显眼起来。在那个玫红色的角上,有着一道浅浅的划痕。实际上这堆被摆在门口的包包表面上,都有着这样那样瑕疵。这些缺陷令这些包包没能登入用艺术和想象造出来的橱窗,而是被杂乱地堆作一处,摆在人来人往的商场门口,任人挑选。比起橱窗里的“艺术品”,这些包包就像是被主人抛弃的生病宠物。
何欣敏锐地发现了尚玫的眼光落点,她走过去,从一堆包包里翻出那个玫红色的皮包,捧在手里说:“你下次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当作纪念品带走吧。钱不够我添!”
杨梅立刻出言附合,这倒令尚玫不好意思起来。何欣还未工作,花的父母钱,杨梅小家刚刚成立,正是到处都需要用钱的时候。为了一个包包花大价钱,她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可是她推辞的话还未说出口,何欣已经把包递到她面前,像个刚刚洗完碗的孩子在长辈面前表现般说道:“不许罗唆!”
她们之间实在太了解了。尚玫撇撇嘴,即感动又好笑。她从兜里掏出皮夹,倒出所有的钱来,还是不够。先前逛街吃饭花了不少钱。杨梅也翻着皮夹,只是她来的时候逛街并不在计划之内,她身上也不会有太多的钱。何欣更是可怜,几乎把身上的衣兜全掏干净了,连一张粉红票子都凑不出来。
三个人站在商场门口,捧着一个玫红色真皮GUCCI包包,面面相觑沉默不语。手里一堆零钱,也不够买下这只“生病的宠物”。
尚玫笑了笑,说道:“看来我跟这包没缘份。”
何欣噘着嘴,满不情愿地看着她把包包放回篮子里,一付不高兴的样子。对她来说,甚至不能在与好友分别时,买个小小的包包给她,确实是件不快的事情。而更不快的,便是有人乘着这时候落井下石。
严格来说,对方只是“落井”而已,并没有“下石”。甚至在尚玫看来,对方并不是故意如此,只不过是长期积攒下来的心理优势,自然而然地表现出来。落在何欣这种心理敏感的小姑娘身上,便有了放大的效果。
在她放回那只包包时,身后的高跟鞋声吸引了何欣的注意力,一抬眼,恰巧碰上几个女孩路过。这本是一件小事。也许是对方手上的漂亮拎袋,也许是对方脸上若有若无的微笑,也许是碰头时神秘的耳语,天知道是什么东西刺痛了何欣当时正沮丧的心情,她立刻如同淋了雨的小狗般,发出呜咽的气息。如果再来点湿淋淋的头发,那就更符合这想象了。
尚玫顺着何欣的视线转过头去,才一转,便立刻移不开眼睛了——是她,那个顶替了她博士学位的人!所谓的冤家路窄,看起来还真是个放之四海而有可能的真理。
尚玫认识到这点前,她炙热愤怒的目光,显然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注意。那个女孩烟薰妆下奇异的蓝色眼珠瞥了过来,从十米远一直盯到五米远。当两人几乎面对面时,那女孩侧了下脑袋,从薄弧的嘴唇里吐出几个轻飘飘的字眼来:“我们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