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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相思引四(第1页)

4相思引·四

晚开化比她更晚,算是男生中的意外。十五岁那年,她亲眼看着晚窜得比她高一个头,再被一众朋友带坏,也许也包括她。真心话大冒险,酒瓶指到晚的真心话,他的一个兄弟揶揄地问他有没有撸过管,撸过几次。晚连声否认没有,摇头如抖筛,不禁缩出双下巴,激烈的反应正在说此地无银三百两。一看就是撒谎,晚的兄弟用胳臂搂住他,威胁不说实话就把他阿掉。阿是阿鲁巴的简称,男生间举行的一种神秘仪式。她班的男生常会约定把男生中每次考得最好的人阿掉。晚在威逼之下,还是抵死不认,一路退到沙发角,脸又憋红。

那时她还意识不到青春期的男生撸管是很正常的事,就像她有时无意识地夹腿,用被子磨蹭私处,她还不知道这是自慰,却已经在这么做,从很小的时候就是,小到记不清第一次自慰的情形。她反觉得大声谈论撸管、等闲视之的男生太堕落。像是有意要确认晚和他们不一样,她又私下问了一次,晚还是一口咬定没有自己撸过,他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局促的慌乱让她心满意足。

晚对她最亲密的举动就是牵手,再无任何逾矩。到初中毕业的暑假他才和她接吻。那天在KTV的聚会,好不容易人到齐,为玩得尽兴开了两个包厢。晚对她说,他的异姓好友彤已和她的男朋友做了那种事。哪种事?她反问。就是那种事,那种。那种?没有做爱,但也就差最后一步了。反正他们胆子挺大的。说着说着,晚的脸又被蒸红垂下。

此时,一个人推门而入,故作神秘地怂恿大家去隔壁包厢看看。她才恍然发觉原在隔壁的人大半都涌到这间。晚却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股脑牵起她的手,走在一队凑热闹的人最前。本想径直推开隔壁的门,一偏头却止住,转身让出位置。她从门上嵌的玻璃往里望,房间内侧,低迷流转的幽光里,一对男女正相抱着接吻,女生分开腿跨坐在男生的大腿上,是彤和她的男友。她忙拉住晚的袖子,埋头推着他走开。又聊起近日新出的一张专辑,各自心猿意马,藏了半天的心事,就像闹矛盾的时候。

拉扯到极限的紧张气氛终于在聚会散场后崩断,只剩两人同行。悠长的江畔,夕阳正好。晚停下脚步拦住她,双手搭在她肩头,轻叹一声。她忽地回过神,正想问怎么了,晚却闭上眼,略俯身低头,将她往自己身上一带,两人的唇自然随身体的靠近相触。她心里的时钟拨过三秒,时间就像静止了三秒。第四秒时,他探出舌头,寻向她的舌尖。然后在令人沉醉的江风里抱住她,用唇齿描摹她的唇齿。紊乱的轻喘像是不绝如缕的叹息。鱼沫在叹息里一粒粒飘碎,他小心翼翼地拉长唇间的银丝,直至细得撑断,长睫半垂,压住迷离的眼神。

晚飞快站回她身边,比并肩退后半步。她直盯着地上一块颜色不同的石砖,却瞥见他的手伸向她,又装成是不经意的小动作垂回原处,对不起,吓到你了吧。她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总不能说她也想这么做,只是不敢。听起来太不矜持了,好羞耻。

她碎步挪到栏杆边,迎风长舒一口气,江心小岛的岸边被青葱的野草遮蔽。晚还是低着头,怯怯跟在她身后半步。她不合时宜地想到,晚的中考结果不如他所想,不能保送去想去的学校,于是放弃资格径直参加中考,最后还是差了一点。虽在人前极力掩盖,颓丧还是一目了然,强颜欢笑更让人心疼。他们就要去不同的高中。她还没有好好捏过他肤匀如脂腻的脸,初三成日抱怨,想让机械重复的无聊日子早点过去,回顾才觉时间过得好快,满地来不及做的事。

她挽起他的手,将他迎至身前,他又腼腆地笑了。两人额头相抵,夕阳的金光夹在脸间的空隙。鼻尖相蹭,在是嘴唇,舌头。接吻的感觉很奇妙,像软风吹进骨里,拂散经年积沙,心却被一道细蛇缓缓缠住,猝不及防地咬开。班里有个女生说绝不能接受舌吻,只嘴唇相碰就很好,交换唾液太恶心,收获了一片赞同。她也以为是这样,今日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晚又因拥抱时手不小心蹭到她胸边而抱歉。但她本就没觉得被冒犯,就算他是有意。她痴缠着晚在江边磨蹭许久。恋恋不舍地继续向前走,她又提起以前的事,笑话晚曾经什么都不懂,晚追着要挠她痒痒,后来就变成晚揽着她的腰走,一路送到她家楼下。

她像喝醉了,翻遍小包里外三层都找不到钥匙,敲门试探她的父亲是否在家,脸上还挂着春心骀荡的痴笑。他开门时有些讶异。你在呀,她摇摆着身子向他打招呼。他的神情更困惑,旋而用笑掩盖,问,吃饭了吗?吃过了。她还没吃,但一点没有再吃饭的心情,被喂饱了。那我也吃过了。他说着,让道领她进门,自己回茶几边坐,捧起倒覆几面的书。

他又在读吴梅村的诗集。也是一个命途坎坷的诗人,生于明亡之际,空有经略无处报国,高情尽委诗文,名叫伟业反像讽刺。后来惧怕文字狱,乃至搁笔不书。常听人说冲冠一怒为红颜、飞上枝头变凤凰,几成惯语,却不知两句都是他《圆圆曲》里的句子。自明往后,文人作诗往往平直寡淡,只梅村还常有风情,有跌宕缱绻之致。

谢家树好临芳砌。她一路跟到他身边,跳上沙发,凑近书瞄了一眼,向他念道,望着他沾了酒的嘴唇,不禁幻想亲吻他的感觉。谢家树好临芳砌,这句写得真好。下一句是什么呢?什么照洞房,不记得了。而他略一皱眉,似有些不知所措,她才觉自己开心得有点飘。你喝酒了吗?他问。她摇头,将另一只脚收到沙发上,望着他的侧脸微微摆身。可是脸好红。他这么说,她才慌忙捂脸,果然很烫。我没有喝酒!好的,没有喝。真的没有!好,真的没有。

他不相信她。她的手抠住沙发垫,不禁咬唇,却发觉唇有点肿了。还是想要吻他。她继续没话找话地问,《罪与罚》是讲什么的?他却说这部作品没有《卡拉马佐夫兄弟》好看,同一个作者的书。那卡什么兄弟是讲什么的?他没有作答,放下书又抿一口酒,直视她的双眼问,你到底想说什么?那一刻她才像突然醒了,停止飘飘然的摇摆。他的眼神像能将她扒光,心里的小算盘一览无余。两人距离很近,近得能看清他眼瞳里的纹理。他瞳色很浅,在强光下几是金色,边缘蔓延的黑色封边像凝入水晶的柳叶,回旋成环。她在里面迷路了,口不由心地交代了真实想法,想让你亲我一下。

沙发垫被揪起一座小山,又随新的小山被揪起,移平成曲折向心的水道。她低头时,下巴正被他勾住,吻落在她发烫的颊上,印下的唇间还有一点湿凉,他似是用舌头舔了她。但只一瞬间的功夫,蜻蜓点水的一掠,再也无法确认了。那处反烧得更厉害了。

刚才不算,再来一次。她扯上他的衣角,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有翘首望他。他又读懂了,揉着她的头发笑,又掩唇。你还小。

就和半年前一样。那天正好是他公历生日,农历除夕,在亲戚家打业务麻将。按说亲戚之间不必过于讲究,但他一直很小心,做出清一色也不和,只偶尔和两把小的。前天晚上他凌晨三点多才回家,没几个小时又被电话催起,精神很不好,没打多久就道了失陪离开。她没别处可去,只得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她也不情愿,这感觉糟糕极了,像在街上无意踩到口香糖,就此黏在鞋底,蹭不掉,又没法在公共场合不顾形象地脱鞋抠掉。

走到客厅外,他转身向她道:你跟来干嘛?我去阳台抽烟。

你抽你的,我也去阳台吹吹风,凑巧而已。

回去陪笑。

她们会缠着我问尴尬的事情。

他这才默允她跟着,一路到阳台,点了烟又问,比如?

你有没有女朋友。

他吐尽烟圈,仰头望天,许久才答,那告诉她们没有。

她有些讶异,似乎往日遇上这样的情形,他会让她说不知道,让她们来问他本人,大家都默认他嘴里套不出什么,这事便不了了之。这次的问题是临时编的,可她自觉没有什么不对,正像七大姑八大姨会八卦的问题。她也想知道临近年关的晚归是怎么回事。她不敢直接问,反正他也不会说。打探因他一句没有夭折了。她无所事事地等他抽烟,纠结好久,终于在他快抽完时,跨出一步上前,向他道,生日快乐。这句话太拗口,她的舌头差点打结。皮靴上的小铃铛尚在语声里摇着,烟头很不配合地垮下一段烟灰。

他的嘴角勾起笑意,转头捧起她的脸凑近。她几乎以为他要吻她。她也在肖想他柔媚的唇线。他指尖的静电电到了她。轻吻盖在她的额头上。他告诉她,她的耳朵红了。她手忙脚乱地去捂两只耳朵。他将烟蒂丢在缸里,抬手轻触檐下的风铃。少了芯子不会再响,只有垂下的长穗回旋荡开,又缠回一束。顶上的一粒水晶不停打转,棱光流作弧线,掩去穿孔而过的细绳。她走到风铃另一侧,踮脚去够,只能碰到穗子。

今晚要住下吗?回去以前,他最后问。

又没地方给我睡。

会有的,你姑妈哪敢委屈你。

哦。他想让她一个人在姑妈家住下。又要去鬼混了。还是在除夕夜,她嗅出这次事情很不一般。和你睡一间?她装作听不懂,逆着话里的意思问。他即刻做出好的口型,一副乐意奉陪的姿态,话未出口却生咽下,改口道,你还小。

我不小了。喜欢你,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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