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低声说:“他现在正年富力强,还能有些用。等过几年,你要还是真想除了他,朕让他去干件完不成的差事不就行了?只是记着,对这种人,你要是给他一杯毒酒,不仅不能提前让他知道,就是他喝下去了,都不要说破。一定要等他死透了,头割下来了,才能说出你的意思。千万不能提前露了心思,明白吗?”
太子对皇帝跪下说:“父皇深恩,万死不能报一。”
皇帝呵呵笑道:“你是朕的儿子,何必要这么郑重。”
太子起身又行了大礼道:“孩儿实在浅薄,劳父皇时常提点。”
皇帝挥手道:“你是太子,朕自然要好好教导。”
太子告辞而出,才觉出冷汗已经把后背都湿透了。
大殿墙壁高处,一扇通风小窗旁,谷公公像壁虎一样横着平贴在檐下的凹陷处,下面偶尔走过的太监都没有注意到。
听着太子走了,谷公公无声地滑下高墙,顺着小路,走出了大殿后的阴影。尘土在他灰色的衣袍上看不出痕迹。远远地,他看见三皇子匆匆地走向皇帝的宫殿,他没有走过去。
三皇子脸色憔悴,他记起陈贵妃让他发的誓:无论如何,不能请求皇帝来看她。“我要这个面子。”她虚弱地说。
三皇子真想哭。原来他曾听人笑过镇北侯府二小姐是个小哭包,他无法理解有人为何总哭,可现在才知道哭泣是这么容易的事。
每次,他看着陈贵妃曾经容光四射的脸,就忍不住要落泪。可当着陈贵妃还要强作欢颜。有时他和五公主出来,五公主会对着他哭,他想起陈贵妃说的长兄为父的话,就又忍住了眼泪。
前几日,从他出生就一直在他身边的谷公公突然走了,连告别的话都没说。听人说他回到皇帝身边做事了,三皇子又有要哭的冲动,可又不愿让人们传播他对父皇的决定不满。
三皇子很想对着父皇大哭一场,他觉得也许就像他小时候一样,大哭后,许多事情就迎刃而解,母亲会让他得到他想要的玩具,父皇会把他高高举起。
听到太监的传报,皇帝笑着让三皇子进来,看到皇帝的笑容,三皇子原来就要破坝而出的眼泪,消失全无。
皇帝问道:“我儿最近功课如何?临到年关了,可是谢了先生?”宫里的皇子没几个,年纪还不同,皇后自幼要求为大皇子单请先生,皇子们都是分别教养的。现在大皇子成了太子,有了自己的一套老师。其他皇子里,四皇子自从母亲死后,就闭了宫门,谁也不见。三皇子还有先生。
三皇子规矩地行礼道:“孩儿不敢懈怠片刻,已经给各位先生备了谢礼,年关时就送去。”
皇帝点头道:“如此甚好,元旦的宴席上你做篇贺词吧,朕前日还与太子的太傅讲起,我儿的文采不让那些进士。若是好,祭太庙时也可以用上。”
三皇子觉得胸口压了块大石头,努力地说:“孩儿听父皇的。”
皇帝又问:“还有事吗?”
三皇子慢慢地摇了下头,向皇帝行礼退下了。
皇帝看着三皇子的背影慢慢地嘘了口气,他问身边的孙公公道:“陈妃,差不多了吧?”
孙公公摇头说:“看着,怎么也能过了年关了。”
皇帝不悦道:“年关前去了也就算了,真在正月里……也不挑好了日子,没一个省便的!”
孙公公忙弯腰说:“奴婢去看看。”
皇帝说道:“别亲自去,省的人以为朕欠着谁了。”
孙公公马上领悟道:“正是,陈妃得圣宠十几年,已经是她配不上的福分了。现在不过是让她过正月,别给宫里添晦气。”
皇帝点了下头,说道:“这事之后,看着点老三。”
孙公公一愣,小心地说:“三皇子对陛下一向……”
皇帝说道:“就怕陈妃给了他什么不该有的想法。陈妃自作聪明,哄得朕容老三与镇北侯往来。”他“哼”了一声:“她那点儿小心思,朕还看不出来?”
孙公公终于懂了皇帝为何突然对陈贵妃放了手,任皇后下手除去她。
皇帝冷冷地说:“她要是老老实实的,就是朕厌了她,也许还留着她。竟然想玩弄朕?她以为她是谁?宠了她十几年,她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皇帝推案而去:“朕皇后都敢处置,何况她一个妃子?一个妾!放在平常人家中,就是打杀卖了,也没人说一句不是。……”
孙公公不敢说一句话:皇帝不喜三皇子去与镇北侯的孩子们结交,即使这也许是他的宠妃为了他孩子的安全做出的安排。他明白了皇帝对镇北侯的恨怨超过了对陈贵妃十几年的宠爱,甚至超过了他对三皇子性命的顾虑,这种情绪下,皇帝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
当夜,陈贵妃没有咳嗽,黑影再次进了她的寝宫。这次陈贵妃没有叹气,她一直艰难地喘息着,每一声都似叹息。黑影见状,没有把东西放在她的脸颊旁,而是把糕掰成小块,一点点地喂给陈贵妃。
陈贵妃吃得很艰难,嗓子里偶尔发出咳咳的声音。因为她时常咳嗽,外面的人倒也没有在意。
等陈贵妃吃完了,那个黑影把丸药捏碎,放在她嘴里,刚要离开,陈贵妃低哑含糊着说:“别……来……了。”
那个黑影回到床边,陈贵妃艰难地喘息着:“我不……能咳……了”
那个黑夜俯身到床边,在陈贵妃的枕边低声悄语:“莫担心我……”然后像风一样,吹入了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