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默劝我:“去吃点东西吧。应该可以找到的,这镇子很小……”
这个镇子确实很小,其实也就是一条还算宽敞的南北街,街的两侧密密匝匝地挤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店铺。学校属镇重点中学,就坐落在街的最南端。
我和阿默慢慢走下去,没过十几分钟,便到了尽头。这边是镇党委和镇政府所在地,对面就是镇公安派出所,高大的铁门,“人民公安”几个大字甚是威严。
旁边是一家叫做“保升大酒楼”的饭馆,门脸挺大,许多红光满面的各色男女进进出出,生意很是兴隆。据阿默介绍,这是镇上惟一一家还算干净和上点档次的餐厅。
阿默说:“就这儿吧?”
我无所谓,于是两个人走进去,找了一处布帘子隔出来的“雅间”坐了下来。饭菜上得很慢,客人太多的缘故吧!催了几次,惹得那位送菜的胖胖的女孩儿一脸的不高兴,后来干脆假装听不到,在上了一小碟豆苗菜和一瓶啤酒之后便置之不理,再没下文了。
隔壁布帘子里面的客人好像是跟在我们后面进来的,但很明显他们上菜的速度要快得多。听上去早已是斛光筹措了,喝酒声吃菜声撞杯声声声入耳。说话声音也很大,但说来说去好像都是围绕着“钱”与“官”的关系问题在车轱辘一样地来回辩论——
“……你懂个屁!那根本不是钱的问题。那些有权的人,他们之间有张网,关系网!懂吗?你连着我,我粘着你,有钱也不管用……”
“没钱你也进不了那网啊。”
“钱是次要的,首先得有关系!”
“我操他妈,要官有啥用,老子有钱就行了。啥东西不能拿钱买啊,房子、汽车、女人……是不是?”
阿默冲我努一下嘴,示意我听隔壁的鸿言大论,一脸鄙夷的神色。
隔壁洪亮的声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现在都实行送女人了。当官的都好这个……”
“现在当大官的哪个不养几个小的?”
“是啊,这些狗娘养的,吃着碗里的还占着锅里的。”
“还看着地里的呢……”
说完许多声音一起吃吃咕咕地笑。
……
声音忽然低下去,但我还是能够清晰地听到。
“……就拿咱们县的副县长陈育邦来说吧,据说他就有好几个姘头呢,县电视台每天出来播新闻的那个女人就是……”
我忽然觉得眼前黑了一下,像有一张弥天的黑网兜头罩下。
但我的身子依然坐着不动,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甚至眼睛都没有过多地转一下。
隔壁的声音依然能够很清晰地传进我的耳蜗,并以最大的动能撞击我的耳膜——
“……听说他正和老婆闹离婚呢?”
“那个老王八蛋,表面上看他倒是挺正经的,一付奉公守己的样子,没想到全他妈装出来的……”
“人前道貌岸然、人后男盗女娼……”
……
在黑暗中,我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坐着究竟有多久,我只知道我的身体在慢慢地膨胀,正像此刻我嗡嗡响着迅速旋转的脑壳,在无休止地轰鸣、发热、膨胀……然而,在我轰鸣发热膨胀的脑袋还没有决定究竟下一步该如何作为的时候,阿默却率先拎着桌上的一个啤酒瓶子冲了出去。
旧事如刀(17)
——这和阿默平常的作风很是不符。他一向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可能是儒家的书读得过多了的缘故,万事只讲中庸、只求戒急用忍,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做事如此果断过。
当然,这些都是我现在的疑问,在当时我的脑子里完全是空的。在阿默身后,我也下意识地起身,操起桌上的一盘豆芽菜,机械地跨出隔间掀开了隔壁的布帘子。
里面有五个人在吃饭,四男一女,正围在一起哼哼唧唧地边吃边笑。听见动静同时抬头,诧异地望着冲进来的阿默和我,未褪尽的笑靥伴着迷惑、惊愕……
阿默像个棒球投手一样毫不犹豫地熟练地抬手,手里的啤酒瓶像榴弹一样飞出,画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经过餐桌中间一张紫红的油光光的胖脸,再弹出,然后撞倒墙上,然后开花,啤酒洁白的水花伴着晶莹的玻璃渣儿四处飞溅,朦胧中仿佛还有红光迸现,流光溢彩……
我也毫无感觉地扔出手里的豆芽菜,方向不是很准,最后它趔趔趄趄地勉强飞到了桌面就触了底,与其他一堆碟碟碗碗儿纠缠在一起,发出一大片清脆的轰响,像电影里一段寂静的场景之后突然响起震耳的交响曲……
接下来,“雅间”里边是一片混蚀了——男人沉闷的呻吟、女人高亢的尖叫,惊恐的斥责、本能的呼喊,瓷器落地的脆响和着桌椅倒地的无规则的乒乓声,仿佛在一个封闭很严的小空间里燃放大串的鞭炮。我感觉到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杂乱无章的晃,黑的、白的、红的、黄的,闪闪烁烁,像鞭炮炸起的火花……
有人抓住了我的衣领,我本能的反抗,竭尽全力,手、脚、膝盖、指甲和身边的桌椅一古脑儿全派上了战场,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湍急的激流漩涡中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