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却恍然感到这是一间囚禁自己的黑牢。心慌之下,她也冲到门边,重重地打开门,跑出去。可是宿舍外的广阔天地更让她感到狭促逼人。她感到每一个与她擦肩而过的人都带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她,每一群人都在嘀咕她对白洁的虚伪与无情。她用双手捂住双耳,低下头,咬紧牙走向C大的侧门,再潜出了C大。
侧门外是交通要道,她木然地在那里横冲直撞,让好些司机都因她而大展骂喉。几场有惊无险后,她有气无力地靠在路边的电话亭上,可是没有站稳的她几个趔趄之后便匍匐在肮脏的地上。泪痕和汗迹让她满脸都吸附着灰土,其中散发出的浓重污水味也没有给她站起来的动力。她就那样趴靠在人来人往的地上,任由自己成为路人驻足观赏的焦点。她满足地笑了,笑自己的可恶、可悲和可怜……
终于有人肯走近她,还弯下腰伸出手来扶她。她没有抗拒便随好心人站了起来。她不看一眼对方便要离开,可是好心人叫住了她。她抬起头来看到了一个衣着朴实的中年妇人,她听她说起自己是外地人,到C市来找亲戚可是亲戚搬家走了,自己身上的钱也被小偷扒走了,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所以请她这个“好心人”能救济她一点能暂时填饱肚子的钱。她怔了怔便一声不响地掏出十块钱来给了妇人。
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到处游荡时,岑佳不停地咀嚼妇人送给她的那个“好心人”的称呼。她苦笑着想,自己真的就是“好心人”吗,就因为自己拿了十块钱给“走投无路”的人?以前她不止一次路遇这种情形,要是自己没有给出任何表示,她只会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对方不过是个假充可怜的骗子,她还可以从对方话里挑出千百个漏洞来。她“无所为”地走开还是为这个抢骗横行的社会压制歪风邪气尽了一份微薄之力呢。可要是那天碰巧自己心情好而且手头宽裕,她便会施些零钱出去,也由此,她便会飘飘然地真觉得自己是善良的“好心人”了。可是此刻的她终于悲哀地意识到,无论自己拿出多少钱去周济别人,也改变不了她无情虚伪的事实!一个连对自己最亲密朋友都没有真感情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好心”去对待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呢?或许,一种没有蕴涵真感情的施舍或帮助行为只能被那些实际“无情”的施舍者和帮助者用来自我想象和自欺欺人。这样想来,也许施舍者的处境比接受施舍的人更悲哀,更可怜……
那天她游荡到晚上十二点才回了寝室。她希望自己回去时能看到白洁已经安静地躺在床上睡下了。但事实上,她却只看到一张空床。那一整夜,白洁都没有回来。岑佳虽然不安,却也只想白洁是去了同学寝室找了暂时的避所。可是后来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第二十一章 友情之殇(9)
9
“该死的人明明是我……”岑佳啜泣着从平顶山的大圆石上站起来。“为什么上帝要让我被你们救上来,却最终让白洁死了?……我原本就是一个可恶的‘混蛋’,而白洁却是一个多么善良、多么重情感的人…………”
“有些事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结局也感到很难过伤心。“我不能理解上帝为什么要让一些事情发生,比如,我不能理解祂为什么会任由一些内心无望的人最终死于自杀……我也不敢冒然揣测他们的去处,说他们一定会下地狱……”
“地狱?”她不可思议一般地望着他。“难道你还真相信有什么地狱吗?……以前,要是有人跟我说什么地狱,我只会觉得他没文化,很愚蠢……只是,谁要是跟我说什么天堂,我会觉得他很天真,或许怀着什么美好的心理期望……我不相信有地狱,也不相信有天堂,虽然我愿意白洁她真的就在天堂里……”
“很遗憾,我相信有地狱……”他不忍地强调。“作为基督徒,我不能对整本《圣经》的启示做出自己一厢情愿的取舍。天堂、地狱存在的教义与上帝的救赎和福音是不可分割的……”
“那我就等着下地狱吧……”她望着已经变得越来越灰暗的天空,漠然地说。
“只要你愿意认耶稣为主,祂便能拯救你脱离死亡……”
“上帝拯救了我又有什么意义呢,白洁都已经死了……”
“她没有死,只是在某个地方待着……而且,她一定在为自己一时的冲动后悔……”
“唉……”她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才回过神来一般。“都几点了?是不是应该下山了?都中午了吧……”她这才想起把手机打开,并立即给她母亲打了一个电话。她母亲在电话那头生气地骂她,说家里饭菜早都凉了。
“你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吧……”她收好手机,很期待般地望着他。
“还是不用麻烦了……”他感激地望了她一下,便先踏下那块大圆石,最终在下面的土石上跟她说:“我回去吃,下午我们在C大侧门外,然后一起坐车去……”
“你不会是以为我们的饭菜会很‘寒酸’吧?”她有点不高兴地立在原处。“虽然我们那屋子是有一点贫民窟的腐旧气味,可是我妈开伙还是很舍得花钱的,她从来都不会在吃的方面亏待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不好意思地勉强笑笑,不再说话了。
“那你的意思是……不想离我太近吗?”她直白地问。他似乎就要默认的样子,让她心里一颤。最终她痛苦地咬了咬唇,无所顾忌地从圆石中央就要往下面跳。最终,她落在大圆石的边缘上,而且整个人从石头边上滚了下去。
“你有没有事?”他惊慌地跨到已经蜷缩成一团捧着脚踝喊疼的她身边,半跪下来,想做点什么补救措施。可是他只是把手伸在半空中,又不知所措般地缩了回去。
“你这是崴着脚了,好像不能揉的吧……肿了,得回去先做冷敷,可别留下什么后遗症了……”
“你可以先走了……”她皱着眉,勉强忍住不自觉的疼痛呻吟。“下午你不是还要去孤儿院吗?不好意思,只能你自己去了……你也不用勉强自己和我们一起吃饭了……”
“你别这样说……”他有些不忍地舒了一口气。“你先顺着被崴的方向歇一会儿,一会儿我背你下山……”
“不要你背!请先走!”她暗暗咬牙,坚定地别过头去,而且眼泪也“不争气”地往下掉。
“你妈妈等你应该很急了……”他把身上那个有点空瘪的黑色斜挎包转到胸前,便转过身蹲下来,等待她的配合。可是她却只愣愣地望着他那并不宽阔的后背,半天没反应。他转过头来,主动拉她那放在脚踝上的双手,示意她把双手放在他的肩上。终于,她往前倾了一下,整个人完全靠在他后背上,任由他背起自己来。
第二十一章 友情之殇(10)
10
一路上,她把双臂交叉放在他面前,下巴紧压着他的肩。她任由自己的泪水和他的汗水一起去浸湿他那一身显得有些单薄的浅蓝衬衣。她想起数天前自己晕倒在清水湖边的那个晚上,也是他背着她回校医院的。这两次算是她自长大以来唯一有过的与异性的亲密接触了。既然他这样走进了她的视野,难道她还真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她眼前彻底消失吗?一设想到他们会永不再见,她便在他背上瑟瑟地发抖。
“你一定要走吗?”当他还在下山的公路边艰难地迈步的时候,她在他耳边轻问。
“嗯……”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轻轻地应她一声。
“你放下我歇一会儿……”她说。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