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不厌诈的佟大帅,也为这记“回马枪”压上重宝,势在必得——若再弹劾不成,屯驻数百里外的军队立刻开赴北平,以武力胁迫内阁下台。
北方大小军阀七零八落,无人能与雄霸东北之佟帅相抗衡。
除了,五省督军霍仲亨。
犹记当日,烟雨相送。
转瞬三年,再相逢却见傅霍联姻。
永以为好之约,化作一场泡影。
究竟是世事反复,还是命数无常。
薛晋铭目不转睛地看着念卿,目光变幻远近。如今他竟已分不出她究竟是云漪、是念卿,还是霍夫人……重逢之悦,相见之伤,尽化作失落迷惘。
既已窥破他北上用心,此刻她却说,永不为敌——这一次,她又是真是假?
从前他会毫不犹豫地信她,被骗被瞒,甘之如饴。
如今的薛晋铭却已不会轻易被一个女子的目光打动。
风凉露重,在园子里立了许久,早已襟袖寒透。
念卿双臂环住肩膀,自嘲地一笑,“我话已至此,你若不信,只当我多此一举罢。”
薛晋铭一言不发。
念卿黯然转身,却听他在身后低低说,“知道你抵达北平,我已做好最坏准备……至多,再输给你一次。”
她驻足,静静回转身来。
头顶枯枝落下横斜暗影在他身上,看不清眉目悲喜。
念卿一声低叹,“这一次,你不会输给我。”
“是么?”他凝视她的眼。
“明日一早,我便与子谦离开北平,仲亨不会为傅家出一兵一卒,你愿意搅个天翻地覆也与我无关……我只愿你,平安珍重。”她语声淡淡,目光寂寂。
他却震动,失惊之下脱口问道,“子谦?你是说霍督军的儿子霍子谦?”
她笑,“不然还有哪个子谦。”
薛晋铭错愕之极,“霍公子怎会在北平,他不是留洋在外吗?”
“他一直就在北平。”念卿笑了声,神色里有深深疲惫与无奈。
寒风吹得她两颊微微泛红,“留洋只是幌子,总不能让人知道他闯出祸事,离家出走。”
她抬腕掠起鬓发,“子谦在外逃了三年,若不是这次落在老傅手里,我们至今不知他的下落。”
薛晋铭已全然怔住,“落在老傅手里?你是说……”
“没错。”念卿苦笑,“你大概听说过北平闹事学生里头,有几个被逮捕的名人,其中化名郑立民的,就是子谦。”
第七记:往日意·今时痴
那场传奇式的婚事轰动一时。
有外电记者撰写了耸动而浪漫的新闻标题:“最有权势的将军与最美貌的女伶”——英文报章上纷纷用了“actress”这个词描述督军夫人的出身,国人则不会如此客气,原本“伎与妓”在时人眼里并没有明显的分界岭,女伶不见得比名妓高尚。诸多报章用辞暧昧,或有意或无意的“妓伎”不分,甚而添油加醋,附会了更多艳轶之色。
不只霍夫人的出身饱受非议,霍公子大闹督军府与程氏悔婚的闹剧,也轰传街头巷尾。
督军元配夫人所生长子,公然反对其父迎娶沈氏为正室,要求沈氏夫人以侍妾身份,在已亡故的霍夫人灵前敬茶。督军不允,称沈氏虽是继室,仍为合法妻子,与元配地位平等。岂料婚礼次日,霍公子竟将生母遗像堂而皇之供奉在大厅……督军暴怒,一顿马鞭将大公子抽得死去活来,险些闹出人命。
经此一闹,喜气变了晦气,坏事接踵而至。
数日后,霍夫人胞妹与富商程氏订婚,临到宴上,宾客云集,那程公子却临时悔婚,留下书信一封,连面也不露,不声不响就那么走了。程家不过是普通富庶人家,见得罪了权贵,慌不迭连夜迁走,家宅生意全都弃之不顾。程老夫人连气带吓,路上一病归西。
这桩事虽被霍家压了下去,未经报章披露,市井之间依旧传得沸沸扬扬。
孰真孰假,孰是孰非,外人并不关心。
传入薛晋铭耳中,亦是意料中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