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空的地方是天,比较密的地方是地,山跟地连在一起,黑黑密密,文昊只能保证不撞上山,却不能保证不踩空地。每一步都像在盲人摸路。
他还特意捡了根树枝,举在跟前敲敲打打,夏天打蛇,大深秋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或许是壮胆吧,毕竟一个人在深山里走夜路。连灯也没有。
小时候文昊常听说夜里山上会有鬼火,但问他们鬼火到底长什么样,不管老人还是年轻人他们的说法总不统一。一类说是幽绿幽绿阴森恐怖,一类说是忽闪忽闪特别吓人,更有夸张的说鬼火会飞,而且是追着你飞。
文昊觉得男人们的说辞或许都不可信,便去问奶奶,奶奶皱着眉叫他去找母亲,母亲则干脆阴着脸叫他去问父亲。这不又回到男人堆里去了嘛。文昊不干,决定自己去找答案。
文昊的外公当年盖房子的时候,也不知怎么想的,把房子盖在了两座坟的中间,每次进出屋子,不管往左向右,都得踩着坟头或坟前过。白天也就算了,夜里起夜上厕所,厕所在屋外,也必须踩着坟头过去。
文昊可能天生胆子长得比较奇怪,不怕坟却怕被吓。每次上厕所都不用外婆陪,经过坟头时还特意往里看一眼,出来如果不是特别困,还会专门多看几眼。从小到大,看了那么多年,一次也没看见坟里有火,倒是把墓碑上经风霜雨近百年的模糊的字迹看得一清二楚。
他就是到死也不会忘了那两位先辈的名字。假如世上真有鬼魂,不喝孟婆汤前,他们也忘不了他吧。
有时候文昊在想,是不是自己属龙阳气太重它们都躲着他,还是他运气太差?别人不想见偏偏见,他想见却总不得见。对它无语的鬼火。
这一路上文昊也得经过十几座孤坟,以及四五个坟群坡,大小新旧,泥石堆的水泥砌的,半圆的土包的,再小也得挤进两口棺材,躺下两个人,再大也大不到哪去,总不至于三口之家全进去,反正加起来少说也有上百座。
第一次跟领路的蔡走这路,文昊就纳闷,当年修公路的时候这条山路怎么保持的这么好,完全没有受到破坏。
不像他所在镇里到所在村里所修的那条公路,特别是外公家到镇里的那段,公路修好,山路也破坏殆尽,想找都找不着,不然他也不会迷路了。
问了蔡,他说他也不知道。当时文昊也没有多想,但现在知道了。或许就跟这沿路的百来座坟有关吧。
公路跟山路完全两条线,为的就是刻意避开山路,保护这些沿途的坟墓。每一座坟里,都躺着各自家庭的祖先。他们希望祖先安宁,不受打扰,何况于被破坏。
文昊想不通的是,既然不愿被人打扰,干嘛还安葬在路边?或许坟里的人也怕寂寞,他们身前就想好了,希望自己将来的门前时不时的有人经过,发出些声响也让他们听听,解解闷。
没修公路以前,这条路上每天或多或少的确实有人经过。修了公路后,这条山路几乎就被废弃了。一月两月没人走很正常。
文昊最近算是这里的常客,如果他们也有&ldo;昨天&rdo;的记忆,应该早都认识他了,算是老熟人了吧。既然是老熟人,怎么没一个愿意出来打声招呼,点个火为他引个路的?太不够朋友了。害文昊一路自己吓自己,吓个半死。每次脚底踩到什么软软的东西,都会想到他大外公年轻时的一次遭遇。
大外公是文昊外公的,年轻的时候,有次他独自走夜路,月牙也小气的跟少女的初吻似的,多给一点都不肯。什么也看不见,一路摸黑。
忽然,他一脚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亏得他反应快运气好,一下想到了蛇。不管三七二十一,死命往下踩的同时,还拧了拧脚,直到觉得脚下的东西没动静了才放开。
当时天确实太黑,什么也看不清,以防万一他没有用手去捡,一抬脚匆匆走了。第二天,大外公心里惦记着这事,一大早回去看了看,果然是条蛇,足有两指多宽,整个脖子都被他踩烂了。
也幸好他当时一脚踩在了蛇的七寸上,如果踩的是尾巴或蛇身,估计文昊就见不到大外公了。
小时候文昊最喜欢听大外公说这故事,觉得特别神奇,每次去外婆家,都会跑到大外公那让他再讲一遍。大外公每次也不嫌烦,总一遍一遍的详细的跟他讲。有时讲高兴了,还讲他当年当兵的事。
文昊便问他打过鬼子没有?他说他只远远的见过两个鬼子,一人端着一把枪,爬进了村里。文昊激动坏了,问他然后呢?他说没有然后,村里的人在他的带领下早躲进山里去了。
那两个鬼子在村里找了一番什么也没找着,自己走了。文昊听了很生气,他们只有两人,我们这么多人为什么要躲还怕他们?
大外公笑了笑说:&ldo;我们当时也不知道他们一共才两人。&rdo;
好郁闷的故事,然后文昊就不想听了,除非大外公讲他为什么到现在也不娶老婆的事?大外公微微的强笑了笑:&ldo;时间不早了,快回去吧,外婆又要找了。&rdo;
文昊至今还记得他这微微而强装出来的笑。这里面一定还有更多更多的故事吧,他为什么不愿讲呢?便问外公外婆,连他们也说不知道。
再长大后,文昊开始慢慢心疼大外公,特别是十岁那年大外公亲自带他去他自己为自己搭建的坟前,文昊顿时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