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那双熟悉的、黑色碎发遮掩下冷褐色的眼睛,好像很难喘气似的,拉松了自己的领带,扯开一颗扣子,缓缓低声问道:“公事还是私事?”
他这话问的很轻柔,嗓音带着一点沙哑质感,浸了一些疲惫进去,我扬了一下手中的文件夹示意是公事,林州行终于起身换了个姿势坐直,慢慢把金笔抓在手里拨开笔帽,淡淡笑了笑说:“还需要你亲自送文件来签吗?”
“这些是出账的,我每张纸每个字都看过了,我签过一级,还需要你签第二级。”我说,“有过前车之鉴,当然要小心。”
林州行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却只看着他写字的手,还有指间的那枚银环。
还是忍不住问。
“珊珊怎么样了?”
“每天陪着,情绪稳定了很多,这两天开学了,就上学去了。”
“哦。”我有点干涩地回答,“那就好。”
“能来看看我吗?”林州行轻声说,“我真的要受不了了。”
心中难免惆怅,我知道此时此刻他这句话是真的,并非一种策略,但如果此时我轻易心软,那之前种种,又算什么?
“我现在不就在看你。”我问他,“字签好了吗?”
有一些其他的话萦绕了一瞬,但是没说出口,林州行沉默下来,把文件递给我,动作顿了一下,好像有点失望,但是突然又说:“注意安全,小心冯江。”
“我知道,没事。”
林州行点点头,再没有别的话。
冯江还没有找到工作,扬言要报复兰堂,甚至还直接给我发过威胁短信,我猜背后和陈珂的怂恿脱不了干系,但那又怎么样,我又不是被吓大的。
第127章下游的船只
【我们之间是喜欢、是爱、是恨、是委屈、是怨怼还是失望,是利益还是合作,是心甘情愿还是别有所图,全都说不清楚】
——
好久没和家里联系了,我揉揉太阳穴,千头万绪只不知道从何说起,东南亚的绑架事件我自然一丝都不敢和我妈提,但林平舟入狱——亲家被女婿举报这么大的事我总得有个交代——想到这里我猛然才惊醒,这些天我妈根本就没有和我联系。
这太反常了,看到新闻的第一时间二姐和很多朋友们就发消息问过我了,我不想多说他们也都能理解,但我妈竟然完全没有和我联系?!
我的担心瞬间满涨到顶峰,数着电话忙音祈祷,终于接通时松了一口气,我妈语气很差地说:“干嘛?”
“妈,你看到新闻了吗?”
“看到了。”
“那……”
“有空再说。”我妈急匆匆地说,“我在办事。”然后不等我回答,就“啪”地一下挂了电话。
我心中疑惑,但仍然抱有一丝侥幸,打了我爸的电话,回复和态度都差不多,完全不对劲,我立刻联系了三姑父,他不善于藏话,支吾了很久,终于说:“清清,咱们家的厂子可能要完了。”
“姑父,你说什么?!”
手中的手机差点要掉到地上,我摁住快要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告诉自己要镇定,三姑父一向讲话夸张,他说的未必是既定事实,或许还有余地,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三姑父懊悔地说:“怪我,都是怪我!”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林平舟冰山沉没,率先触礁的竟会是老邓的厂子!
曾经所有的细节一点一滴串联在一起,我厉声逼问,三姑父不得不和盘托出,我想起姑父刚刚从深圳回去,我爸喜滋滋地说销路打开业绩翻倍时的情形,这才惊觉错误的航向,竟然从那时就埋下隐患。
塌方发生在遥远的上游,而下游的船只却一无所知。
诚然,健康生活的概念逐渐兴起,南方的代糖需求大幅度增加,这个增幅原本是平缓的,循序渐进的,但当时老邓厂里收到的超多大额订单,却只是林平舟产业工业园布局的连带影响。
三姑父南下深圳所谓的成功走访,背后也都有林平舟的影子,在那些企业看来,三姑父拿着林平舟给的名片前来,就是一种隐晦的授意,老邓的友达虽然小,但借此搭上的就会是百乐这艘大船,他们甚至下了巨量的远期订单,远超实际需求,甚至根本不需要!
而友达却把这一错误的市场信号当了真,老邓魄力十足,大手一挥,新增三条生产线找银行大额短期贷款,为了明年的远期订单,提前七个月存足原料,如今正在紧急生产的当口,林平舟被捕,冰山碎裂。
原本嗷嗷待哺的经销商和客户们迅速翻脸,宁愿支付违约金也要撕毁订单,可违约金比起目前的损失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原料已经存在厂里,供应商上门催款,生产线启动起来就要花钱,可生产线不能停,现金流吃紧,银行欠款未还,老邓还借了七个点的民间贷款!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爸爸妈妈已经抵押了房产苦苦支撑,为什么不告诉我现金流出了问题,为什么不告诉我家里已经负债累累,愤怒大过了伤心,我在电话中质问爸爸,听到父亲的一声长叹,我的泪水却又盈满眼眶。
“清清,爸爸怎么好意思告诉你,明明你提醒过那么多次,爸爸还是太舍不得机会了,太贪心。我们对不起你,没能给你当一个好的后盾,放心吧,只要机器还在转,就还没有到吃不起饭的时候。”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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