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源金太素藤心想,那愿八和盆作睡醒,一定同手下喽罗来追,于是便急不择路,不管道路崎岖他都往东而行,约莫走了八九里路,天已朦胧发亮。这里是人家很多的鹤巢驿站,便于提防仇人。他心想:“妖怪和强盗都是夜间活动,在光天化日的市井中,他们岂奈我何?”便放下心来走进一家饭铺,要了酒饭,边用饭边休息。此时虽已旭日高升,但是愿八等并未追来。于是他又往前赶路。次日来到武藏的柴滨时已近黄昏,便在那里的旅店住下。晚间问店小二关于镰仓的情况,店家答道:“近年山内管领和相模的北条家战争不断,那里的神社佛阁,连年衰微,镰仓已今非昔比了。同时听说在藤泽和腰越都设了新的关卡,不准他乡游客通过。因此客人不能随便去镰仓,更何况到那里去谋生?倘若为了谋生去游历看看,就莫如去安房的上总。近年安房的里见将军,为神余起义兵讨灭了山下定包以来,安西和麻吕两敌犹如朝阳下的寒霜很快便灭亡。因此上总城主等也慑于里见的武威,与之通好,无不归顺在里见的手下。不仅武略如此,还听说里见主君爱黎民,轻租税,招贤纳士,广揽人才。义实主君前些时候已经遁世,今虽由其嗣子安房守义成朝臣执政,但他乃稀世之贤君,广施仁政,从上总到下总听说一半都归他掌管。客官如果还是想去镰仓,小的就不多说了,倘若去安房上总,从这里的海滨每天都有去上总象良津的船。次日清晨登舟,当天就可到达。您看怎样?”店家很亲切地说给他。因为说得颇有道理,素藤沉吟片刻,抬头对店家说:“你说的我明白了。即使去镰仓也没有可投靠的亲友,原先认为镰仓是有名的城市,是个福地,便于谋生,如今看来是糊里糊涂地瞎指望,这个指望算落空了。那就改变主意去上总,为我订明天的船吧。”店家没说二话,听罢便退了下去。
素藤在次日清晨乘船启程,正赶上顺风,一百三四十里的海路只用了一天,当晚到了象良码头,在旅店住下。次日游览了一下这个十分有趣儿的渔港风光。这样过了一两天,他心里在想:“我在此地无亲无故,常言道:坐食山空,纵然不缺盘缠,钱也是越花越少,这样地在旅店里虚度时光,实在太糊涂。听说安房国主里见将军正在招贤纳士,但是那里并没有可投靠的关系。况且自己是近江山贼的独子,是有前科的人。虽然有些膂力和武艺,但还没有上战场见过阵势,凭什么本领能在那里谋职?这是不切实际的梦想。莫如把怀里的钱低利借给当地贫民,对他们施点小惠,结交几个朋友,或许能够找到谋生之路。只是这件事无人介绍,也难对别人说。所以先要找个地方安下身来,说不定会有人来帮助。”他打定主意后,便把上总的十一郡都游历了一遍。这时已是冬天的十月上旬,他来到夷灊郡馆山城下的普善村〔大概是现今的布施村〕,这里原有寿永、元历年间镰仓将军〔赖朝〕的功臣、上总介平广常的公馆,所以现今叫馆山,还有叫殿台的地方和苏苏利村〔今写作砚村〕。据说昔日源赖朝赐给梶原景时的名马磨墨就出自苏苏利(注:与砚同音)。大概是广常把马献给将军,又由将军赐给了梶原。在殿台之东有宇佐八幡神社,那是上总介广常把宇佐宫移到这里来的。西边有正八幡神社,那大概是广常受诬致死后,由镰仓作建的。南边有诹访神社,社前有棵很大的樟树。另外在该国长柄郡上乡村的诹访神社旁也有棵大樟树,它们是一对。据说树干的周围有十八抱,根部一半已成了化石,树干的中心虽已腐朽一空,好似个大洞窟,中间可坐数人,但枝叶婆娑,日影不透。大约距地面一丈多高之处,分了六个大枝,其间也有洞,据说因每次降雨积水,所以即使旱天也不干涸。因此上总人把上乡村的那棵树叫雄树,把普善村的那棵叫雌树。可惜普善村的那棵树,不知在哪年已经枯死,现在社前只有一搂粗的松树和杉树。那个普善村分上普善和下普善两个村,苏苏利也属于普善村,当时那里有一千户人家。那时馆山城主名唤小鞠谷主马助如满,是夷灊郡的领主。这个馆山城当时虽未被列入上总二十六城之内,但是这里的城主却是已历数代的世家。可是如满不似其父祖,因嗜酒好色,而加重人民的劳役和租税负担,不顾百姓疾苦。即使为其爱妾的首饰和衣裳,甘愿花费千金,也不肯修缮领地内的神社佛阁,而任其颓坏。如有敢大胆请求修缮者,则说是无故起哄与官府作对;或诬陷那是些淫祠,对倡议者治罪,还没收了不少神田庙产。因此普善村附近的八幡、诹访神社的神官,皆远走他乡,所以这里便成了狐兔的栖身之处。这种无道的行为怎能不受到神佛的报应?这一年的冬天自十月初,小鞠谷如满的领地突然流行瘟疫,没有不得病的。看官一定认为,瘟疫一般都在春夏之交流行,到了冬天得病者就不多了。但是安房、上总两州,在东海之滨,背山面海,所以冬暖春寒。当地人把它称之为倒春寒。然而无论在哪个州,初冬都很暖和,所以世人称之为十月小阳春。更何况上总是暖国,在十月小阳春季节,怎能没有瘟疫?不过像今年这么重的瘟疫,却都是其领主惹来的,才祸及无辜百姓。关于此事在《风俗通》中有记载,这犹如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应引以为戒。
闲话少叙,却说素藤这时来到夷灊郡。冬季天黑得快,在过普善村时已是黄昏时候,想找个店住下。可是村民都已病倒,但闻家家户户都是病人的呻吟声,无人肯借宿。素藤无奈,心想只好露宿,当来至殿台附近,见有诹访神社,只好进去寻找个过夜之处。在神社的牌坊旁边有棵大樟树,是很少见的古树,他心惊胆战地站在那里看了半晌,因天色已黑,便大着胆子进入神殿,想在那里过一夜。神殿的四壁虽已坍塌,但可以看出它是个有来历的大神社。神社大殿的建筑非同一般,大概因无人来参拜,所以才檐斜脊坠、柱歪板朽,但还足可遮蔽雨露。此时已夜阑更深,森森茂林,不透月光;寂静的庙宇,倍感露寒。他一时不能入睡,便更觉得冬夜漫长。大约在午夜的丑时三刻,忽听外面有呼唤声:“玉面姑娘!玉面姑娘!”这时,好似在那棵大樟树下,有人声在问:“来者是何人?”外面的那个回答说:“我是瘟神。入秋以后虽非我辈兴旺的季节,但是今年特别暖和,故仍在这里流连徘徊,使当地百姓不少人得了瘟病。现想去安房,姑娘在这里住了很久,对国主贤与不贤和政绩的好坏,大体都知道了。我想问问以便决定行止。”树下的那个听了答道:“我对安房国主也有怨难伸,虽想报此恨,但无计可施,只得徒唤奈何。那国的国主里见父子是智勇兼备的名将,爱贤怜民,内不沉溺于酒色,外不贪婪苞苴。君正臣忠,因此我未能得便。即使你到那里去也难施毒炎。而且此地之民虽都已病倒,但尚一个没死,这是因时机未到,所以病势才稍缓和些么?”瘟神听了说:“怎会有那样事情?你看!从现在起不到十天,死者就将过半。对城主如满的无道已神怒人恨,即使是由他招致此祸,众民也有不少虔诚信奉神佛以求保佑的。譬如这个神社,虽然祭祀之礼已废,神殿也坍塌毁坏,但似乎还有神威。因此我很难逾越雷池,病势不急便是由于这个缘故。”树下的那个听了冷笑道:“不管神威如何,在此树洞内有神水,只要用黄金浸泡一昼夜,将此水让病人喝了,瘟疫就立即会好。倘若遇到知晓此事之名医,那时汝将奈何?”外面的那个瘟神听了忙制止道:“且莫说这样的话,小心被人听见。但是纵然有熟知此事的医生也无济于事,因为这里的百姓年年被领主搜刮,连一枚金币都没有,若有,我就离开这里。真是净说蠢话。”他气鼓鼓地说。以后这两个怪物,便寂然无声了,只隐约听到地板下蟋蟀的叫声。素藤无意中听到这两个怪物的谈话,真不敢相信是真的,既吃惊又害怕。他心里在想:“今晚来的那个怪物和被唤做玉面姑娘的谈话我都听到了。那怪物大概就是世间所说的瘟神吧?另外那个被唤作玉面姑娘的大概是木精,就是那棵老樟树的精灵。听他们说此地的百姓现在所得的瘟疫,是由于城主小鞠谷如满的无道苛政所致,那么我如能救治百姓的瘟疫,施以恩惠,他们一定感恩戴德而拥护我。待众望所归时,推翻那如满,由我作馆山城主,这就要看那时的运气如何了。不下点儿本儿,岂能获得大利?真是听到了一件好事!”他心里在暗自盘算着这个主意,觉得天亮得太慢。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才听到乌鸦离巢的叫声。素藤立即收拾行装,把身上带的五六百两黄金都拿出来,拆开每百两一包的封皮,把它包在小包袱里,带着来到大樟树下。他爬树的技巧很熟练,很快攀上一丈多高有六个树枝的地方,先伸手往树洞里摸摸有多深。洞中的水凉得透骨,好歹手指摸到了底,他这才放心。他把小包袱里的金子都扔到树洞的水里边去,然后从树上下来,四处看看,在神殿后有棵多年的大栗子树。这时已是冬初,有许多掉在地上还没有烂的栗子。他便把栗子拾起来,取出打火石,搂点树叶用火烤烤,权且充饥。
且说素藤待在神社里等待村民们来参拜。可是全村的人都已经病倒,竟无一人前来。他等到第三天早晨的辰时前后,一个带着病的后生,拄着竹杖好歹来到这里参拜。那个人进入神殿后,合掌叩头默祷了半晌才站起来,正待回去时,素藤将他唤住说:“你是哪里人?看你身染重病行动困难的样子,连我都很难过。我有神传的妙药,为救人们的瘟疫已游历了多国,这个病是可以医治的。”那个后生听了,十分惊讶地仔细盯着素藤说:“这是件大喜事。小可的家离这儿不远。我是上普善村庄客碟谷沙八的儿子,名字叫褚九郎。今年在这季节流行瘟疫,全村没一个能起来的。我家上有双亲,下有弟弟妹妹,都得了大病,针灸和吃药都不见效,均已命在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