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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二回 伏姬显灵补败损 义成收兵听家训(第1页)

单表殿台下诹访神社的神官梶野叶门,他是个老实人,听说国主的嗣子义通要来参社,以为是该社的光荣,不胜喜悦,便雇了几名本神区的庄客,帮助筹办神事,等待义通前来参拜。不料义通来到时却发生了战斗,里见的士兵大都被杀死,连公子义通也被擒走。他被这么大的事故吓坏了,便同雇来的庄客躲起来观看动静。一看那逆贼大将不是别人,却是此地的领主,馆山的蟆田素藤。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出素藤为何有这样的野心,感到十分不安。战斗很快结束,逆贼已经退去。他同雇用的庄客战战兢兢地走出来,一看可怜的里见的随从无论老臣还是年轻武士,都被枪击或刀伤,血肉模糊地尸横社前。叶门当时心想:“蟆田的叛逆虽不关自己之事,但对他修复此社和恢复我的旧职,人们定会说他并不是出于敬神的诚心,而是想欺骗里见将军,擒拿义通。不仅如此,在公子参拜这个神社时还杀死了国主的士兵,里见将军或许把我也看作是叛逆。我推测双方最后的胜负,蟆田虽因用计而一时得逞,但他不过是一城之主,里见的武威谁都知道,以房总两国的大军前来攻击,如何抵挡得了,蟆田必亡。因此莫如将此凶信速报稻村城,以表明此事与我无关,免受牵连。如果怕危险不敢去安房报信而逃跑,则本来并无自己的事,却往自己脸上抹黑,弄得走投无路。而且倘若国主十分震怒,说不定就会把此社毁了。如若那样,便将因己之祸而殃及此社之神,将来是要受冥罚的。即使将所看到的都如实禀报国主后,仍受怀疑而被关押,也就只好是福是祸看运气了。”可又一想:“时机和地点都不济,还是莫如找个地方躲起来,还顾什么以后的污名?”他这样独自思索已定,又小声地嘟哝着说:“可是那蟆田将军是什么时候把队伍藏到那树洞里去的呢?真使人莫解。”他说着往那棵大樟树走去,仔细看了看那树洞内,真奇怪,树洞内竟出了个大洞穴,人可以从那个洞穴出入,洞口留有许多脚印。他这才明白原来那支队伍是自馆山城内穿过地道从这个树洞出来的。“真太奇怪啦!”他吃惊地一时呆立在那里,雇的庄客们也惊讶地站在那里看,无不骇叹。叶门赶忙制止说:“不要在此议论不休,洒家想去安房禀报稻村将军。可是将这么多尸体抬出去实不大容易,但又不能弃置不管,污秽了神社是会降罪的。希望你们回家找些村民来,能把他们埋在山野里也可多积阴德,你们就答应了吧!”他这样地拜托,大家皱着眉说:“您的话我们明白,但是村民们都被征到馆山城内去服临时劳役,即使有留下的,掩埋里见将军的随从的尸体,也会受到馆山将军〔指素藤〕的怀疑而被治罪,还有哪个肯来?”叶门听了无计可施,正在商议之际,但见从安房那边飞来一朵乌云将社前遮住,霎时间阴云密布,电闪雷鸣,飒然风起,飞沙走石,大树都被连根拔起。倾盆大雨骤然自空而降,眼前不辨黑白。叶门和庄客们都吓得抱头跑到大殿里去,跪倒在神前乞求神明保佑。

这时暴风骤雨越来越猛,雷声隆隆,似乎云间真有龙在蟠蜷,门扇、篱笆和房檐都好像要被吹跑,瓦砾从房上飞落在地上和大树被折的声音,在四下山响,宛如天翻地覆一般。几个人吓得挤在一处浑身发抖。约莫过了半晌,风和雨霁,日出天晴,叶门等人这才放了心,一同出去观看。真奇怪!里见的士兵和城兵的尸体都被旋风卷走,不知吹到哪里去了。不仅尸体不见了,连四处的血污也被这一阵骤雨刷洗得干干净净。对事情来得这么稀奇,大家都惊呆了。又往四处看看,那棵大樟树有不少大小树枝被风吹断了,所以树下显得明亮了,再找那树洞内出现的那个洞穴,不知是被埋上,还是塌了,已经不见。这情景使大家更加惊讶,其中叶门愈益称奇,呆了半晌,他看看庄客们说:“你们知道么?方才这场非同寻常的暴风骤雨,把这里许多阵亡的尸体不知吹到哪里去了,地上的血污也刷洗得干干净净,另外这樟树洞内的洞穴也不见了,这不只是天地变异,大概是此社神灵显圣吧?再仔细想想,最初那一朵乌云是从安房那边来的,在剧烈的风雨中出现了这些奇怪之事,说不定是那里的役行者打发神龙来干的。不管怎样,既然看到这么多神奇之事,就不能再犹豫不定了。洒家要立即去安房禀报里见将军。事后此事如被领主知道,即使无理地动怒,也没关系,好在我的家眷没来,还远在他乡。你们一定要记住,无论蟆田将军怎么问,都不要说出我的去向。”他如此小声吩咐后,便回到住处收拾行装打算立即启程。雇的庄客中也有一两个想同叶门一起走,大家帮助他捆好行李,用扁担挑着,在等着他。叶门一切准备妥当后,从里边走了出来。留在此地的庄客们,想送他们一程,一齐走到外边,见有一旅客从这里路过,仅带了一个随从给他背着行李,一看不是别人,乃是宇佐神社的神宫。叶门惊讶地把他唤住说:“老同行!如此慌里慌张的,打算往哪里去?本社在方才那场暴风雨中出现了如此这般的奇事。由于蟆田造反,把里见将军的公子捉去了,这件事竟发生在公子来本社参拜之际,所以我很难过。又发生了方才说的那些神奇之事,阵亡将士的尸体在风雨中不见了,现在刚刚出门,想把这些事禀报给国主知道。您也是去安房有事禀报么?”宇佐神社的神官听了,不觉惊叹道:“真是古今罕见的神仙显灵。已被您猜到,我也是想去稻村将军〔指义成〕那里禀报所发生的奇异之事。不仅你我,听别人说正八幡神社的神官,今天清晨也骑着公子进献的马去安房了。虽然他骑马快已追不上,咱们也赶快去见稻村将军吧。”叶门听了很高兴,立即一同赶路。留下的庄客向他们告别,预祝一路平安便回家去了。

且说叶门等人刚走二里来路,一看在路两旁的树上挂了许多首级。叶门和宇佐的神官主仆抬头看看吃惊地说:“那是些什么人?”暂且停住了步。这时从前面跑过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当地百姓的姑娘,怀里抱着个被雨淋湿了的小狗。叶门把姑娘叫住说:“请问姑娘!这首级是蟆田将军所挂的国主公子义通的随从的么?”那个姑娘听了摇头说:“不是,挂的这些首级不是里见公子随从的,都是馆山的城兵。方才在诹访社前与里见义通公子的随从交战被杀死,是神仙将其枭首示众的。你们还没听说么?据说方才有神示谕,里见的随从被杀死后,风雨大作,已把敌对双方的尸体收拾干净,这是住在安房的富山神女现身显灵。神女示谕:‘今年义通有难,是天命难免。所以八幡、诹访之神也似乎无能为力。然而因有神助,并无生命危险,连被杀害的随从只要命数未尽,也可以还阳。但是倘若里见将军在盛怒之下,想一举取胜,则会损兵折将,徒劳而无功,反而将受敌人之辱。’神女还告谕:‘如有去安房的,就将此意转告国主。’你们如果去稻村,就将此事禀报给里见将军吧。此非随便妄言,请不必怀疑。”那个姑娘说完就走了。叶门想拦住她再仔细问问,可是回头一看,已不见踪影。这又是奇异的神仙显灵,谁能不吃惊?大家一同感叹说:“神仙如此显灵,给予应得的报应,是凡人无法预料的。但是若非行仁德之政的明君,神仙就不能这般显灵保佑。虽然天黑了,也要连夜跑去禀报国主,快走!”说着,他们也不顾山路崎岖,抄捷径同奔安房。

闲话休提,再说里见义通的侍卫长堀内藏人贞行和杉仓武者助直元等,因丧妻和生产的污秽被召还,离开大樟村于次日未时下刻回到稻村城,先派随从去其他两位家老府邸报告已经归来,然后各自回府,可是贞行之妻却安然无恙,直元之妻也没有变故。家里人也很吃惊,互相一问才知道是无中生有之事。大家都无不惊讶得目瞪口呆。直元之父木曾介氏元,这时恰从朝中议事归来。在府中见了直元一问,直元答道:“昨日公子平安到达上总的大樟村时,由城内派去的那个内叶四郎飞马赶到,并拿去一封书信说,堀内大人之妻身亡,儿之妻也有难产之危,生儿是死胎,因有丧妇与生子之秽,不能随同参加神事。不仅我们两个,而且随从中有贞行之妻的亲戚,该服丧者也得随贞行等一同回来。因有此命令,不得不将保护幼主的大任交给小森和安浦等便从那里赶回来,同来的还有四五名武士。回来一看并无其事,甚感吃惊。这实是一生中铸成之大错。有这等怪事,难道是狐狸之所为么?”他战战兢兢地陈述,氏元不觉叹息道:“这次发生的离奇古怪之事,大概并非仅止于此。汝自然有错误,而那藏人是开国以来两代的股肱之臣,有勇有谋,都被那妖怪给魅住了,实在是莫可奈何呀!”他话还没说完,贞行悄悄来到这里,氏元和直元一同把他迎入静室,宾主落座后,贞行面带羞愧之色对氏元说:“某回到家中才知道出了大错,令郎大概已向您说过了。我把昨天在大樟村接到由列位联名给我的手令拿出来又看了看,没想到竟是张白纸。因此那个诡称是内叶四郎的人,也一定是妖怪。我并非惜命怕被治罪才独自悄悄到这里来的,而是担心公子的安危,特意前来向您请教,看如何是好?”氏元听了嗟叹道:“事情确实令人可疑。方才正待对我儿说这件事。那个内叶四郎昨天始终未离开衙门,这一点无须怀疑,虽然手令似乎已毫无证据,但还有件更大的奇事。你们从途中回来之事这里早就知道了。”贞行和直元听了一同吃惊地说:“这又是怎回事?”氏元说:“是呀!今天在中午前后突然阴云密布,暴风骤起,眼前咫尺莫辨。说来也奇怪,这时在此城的东门内,从空中吹落不少人,约有士兵一百五六十名,都断了气摞着躺在地上。然后便云霁风停,阳光四射,守门的士兵吃惊地前去查看,认得都是自家的士兵,是前日清晨跟随公子去上总的。不仅一般士兵,连小森笃宗、浦安乘胜、田税逸友、苫屋景能等也都无不身负重伤。其中笃宗、乘胜、逸友,有的是后背、有的是颈部、有的是乳侧或肩头中弹受伤,虽然都是要害之处,但幸而未被击透,子弹在骨头之间,都是重伤,似乎已死了多时,只是寸口的脉还没有断,不少人胸口还温和。听到这个报告,君臣都很难过,立即命令有司检验,找医生来千方百计地进行治疗。于是笃宗、乘胜、逸友和景能等四人和二十几名武士,以及一百十几名士兵都苏醒过来了。其他因伤势过重,医药无效救治不过来的士兵约二十来人。另外笃宗、乘胜、逸友等,治疗立即收效可不致死,但仅有点气息还不能说话,这样的便被抬上担架送回家去,已经死了的便让其亲属领走安葬。然后将已经恢复气力的苫屋八郎景能等找到审判所询问事情的经过。景能等禀报说:‘昨夜公子在夷灊的新户留宿,今日清晨去殿台下的两个八幡神社参拜完毕,从那里去相距不远的诹访神社。在社前有棵很大的樟树,约莫有十几抱,树心腐朽有个树洞。那棵樟树是上总的两棵名树之一,本不足为奇。小森和浦安,在出事那天的前一天晚上派有经验的老兵去那三座社前查看情况,并未发现可疑之处。但是次日还是在那棵树下放了十几名士兵警戒,以防发生意外。当公子走过那棵樟树接近神殿时,突然从那个树洞内响起一阵枪声,虽然布置了警戒的士兵,但对叛贼的伏兵防不胜防,扈从主君左右的小森卫门和浦安兵马,被击中要害跌倒在地。近侍们大吃一惊都过来保卫公子,又有不少被击中。这时从树洞钻出许多叛贼,手持武器挥舞着冲杀过来。随从们拦住叛贼与之展开搏斗,不大工夫又从树洞中开了一阵枪,又有不少人被击中,这样在公子身边已无近臣保护。一个贼兵见此光景,赶忙跑过来想生擒,公子拔出佩刀便向那贼砍去。公子虽然年纪尚幼,但却有武将的威风,太刀挥舞起来势不可挡,那贼的小腿被砍了一刀,“扑通”栽倒。后边有个敌人在看着,似乎是贼兵的大将,立即将公子抱住使他动弹不得,很快将公子挟在腋下擒走。在下等在远处看见,急得要命,想去援救,然而叛贼又射出一阵剧烈的枪弹,大家都被击倒,以后之事便不知道了。’当时在那神社的牌坊下还有一部分随从,听到社前枪响,十分吃惊,想进去看看,突然又出来一队伏兵前后夹击,不断开枪,势不可当,所以很少有幸免的。他们说一同倒下后就再也不知道了。他们还说那队匪徒的头领,好似今晨从馆山来给公子做向导的蟆田的老臣奥利本膳盛衡。虽因在混乱中弄不大清楚,但大概是不会错的。他们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不知是什么神佛保佑,奇迹般地被带回来,并幸运地苏醒过来,只是公子殿下太可怜了。他们这样战战兢兢地陈述了事情的经过,所说的情况都一样,就没什么可怀疑的了,叛贼的大将一定是馆山的蟆田权头素藤。他前由榎木城主千代丸丰俊做媒,想娶滨路公主为妻。当禀奏将军后被拒绝,他便怀恨在心,才做出这等叛逆之事。但是怎么也难以想象的是:敌人的行动不仅如此神奇,而且公子的随从大部分都被击毙,两地相距百余里,从上总的殿台,把尸体送回到此城内,并使一部分人活了命,这实是闻所未闻的奇事。因此你等的过失也是一般人难以置喙的。不管怎样,自从听到这个消息后,君臣都感到困惑不解。主君自不待言,十分震惊,心中甚感不安,更何况公子母亲和他的同胞姐妹们,以及后宫的侍女听到消息都担心公子的安危,痛哭流涕万分悲伤,这不说也是可以想象的。因此便急忙派人去泷田禀报老将军〔指义实〕,同时又悄悄派人去殿台和馆山,探听那逆贼是否为素藤以及公子的安危如何?虽然老臣们在一起进行商议,但是敌人是谁还无法确定,也不能派兵讨伐。目前正处于这种状态之中。”他一五一十地说明情况。对世所罕见的如此奇谈怪事,贞行和直元听了犹如酒醉方醒,吓得面面相觑,而且悔恨交加,只有叹息而已。稍过片刻,贞行恭敬地对氏元说:“真是想不到的奇奇怪怪之事,倚伏好似纠缠在一起的绳索,凶中有吉,不幸中有幸。想到那些随从们死里逃生并回到此城,乃天资神助的奇迹。那么公子也一定能有安然回城的那一天。最难以见人的是我等,如与随从们一同战死,即使得不到苏生之幸,也是为臣之道。但恨自己竟同女人一般,被妖怪魅住中途跑回来了,在紧要关头未能同主君在一起。如今哪怕有些急躁莽撞,也想单枪匹马去敌城决一死战,或者剖腹自杀,除此之外别无选择。虽身有不测之罪,但如不待主公决断便擅自杀身,会错上加错。但愿派人来赐某一死则感恩不迭了。望大人转奏主君。”他这样地低头认罪,直元也看着父亲贞行说:“儿也有此意,早已下定一死的决心,无须再考虑了。”氏元听了嗟叹道:“你们的心意我都明白了。堀内大人且回府等待旨意。我儿也不可轻举妄动。赏罚之命在君,臣虽有罪也不能急于自杀。”他托词予以安慰后,告辞说要去商讨军机大事,便匆忙出去了。贞行也告别直元带领随从悄悄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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