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安西出来介与荒矶南弥六当晚来到馆山城后门,急促地敲城门喊道:“喂,守城的人们听着!我们是安西景次和荒矶南弥六。日前曾以箭书投入城中,料想城主已知此事。我等恪守所言,已取来敌军大将清澄的首级。快快让我们进城,以便向素藤将军禀报此事。”守城的士兵立即从瞭望窗往外观看,一个是曾经见过的出来介,另一个一定是南弥六。除此二人外,未见城外有其他敌兵。守城的兵丁又反复加以盘问,以为确实无误,便去禀报守门的首领奥利本膳,获准后立即让出来介和南弥六进城。这时本膳领兵前来与两个归降之人相见,问其来历亦无破绽。且说素藤因日前接到安西出来介倒戈效忠的箭书,所以对此事抱很大希望,虽然夜已很深,但仍下令做好准备等待好消息。果然在子时过半时听说出来介和南弥六带来了荒川清澄的首级,他非常高兴地说:“那就由我亲自查勘首级,无误后便去进攻殿台。先赶紧去验验。”于是他召集奸党中的股肱之臣,因各自都做好了准备,所以平田张盆作、砺时愿八、浅木碗九郎、奥利狼之介、野幕沙雁太、仙驼麻嘉六等都身披铠甲,武装齐备地来到审判庭。庭内有三四十名精干的士兵,手中拿着武器,戒备森严。一排大蜡台,如同闪烁的明星,灯火辉煌如同白昼。在上座的厚草席上,铺着锦缎的褥垫,是准备大将入座用的。素藤也来到这里在上座落座。这时奥利本膳盛衡已带着出来介和南弥六来到审判庭的走廊上,在归降人的左右跟着五六个力士,本膳让他们俩站在那里,大家同往那里观看,按归降者的惯例,腰间不准带寸铁。但见南弥六的面貌与众不同,年纪约四十许,骨格魁伟,身材高大;身穿用青、褐色丝线交织的条格绸夹衫;内衬有连环甲的麻布褂子;系着昆舍门的别扣护肩和十王头的护腿;腰扎着黑褐色的圆带子,围腰缠了三圈儿,打了个燕尾形的结;右手抱着个包袱,大概是清澄的首级。他往前瞪着眼睛环视了一下,毫无惧色。那个安西出来介也是身着铠甲,系着护肩和护膝,其腰刀在进来时交给本膳了,所以没有带刀。蟆田素藤不待本膳禀报,便瞪着眼睛厉声说道:“下边可是倒戈效忠的降人安西景次和另一个一同来降的荒矶南弥六吗?前次汝等为我去安房的泷田刺杀里见义实,反被敌人捉住,竟背叛我投降了敌人,真是害群之马,悖逆之罪难饶。然而念汝等已知悔过,想重新做人,打算将敌军大将荒川兵库清澄的首级拿来,做归顺的觐见礼,如倒戈效忠不诡,则可将功折罪,仍如从前一样收汝等在手下。那个首级拿来了么?”出来介听了叩头道:“已用箭书向您禀报过愚衷,所以无须再细禀。由于同来的好友荒矶南弥六相助,已将清澄的首级拿来。请您过目查验。”素藤听了点头道:“好了,快快拿来我看。”南弥六回答说:“是。”然后他把拿着的包打开,想往前去,本膳赶快拦阻说:“南弥六,你太没礼貌了。查验有规矩,不准自己呈献,把它交给我吧!”南弥六冷笑道:“不要说傻话!清澄虽是陪臣,但他代表国主,是敌军的大将,我们仅两个人,人不知鬼不觉地取了他的人头而来到此城,这是无与伦比的大功,岂能由他人呈献?真乃糊涂透顶。”他怒气冲冲地不交给本膳。然而本膳并不甘休,摇头道:“真是不懂礼节的村野匹夫,在这里岂能容你随便胡为?查验完毕,弄清虚实后,才能说你是立了大功。因此在弄清虚实之前,怎能不加小心?你不肯交给我,难道人头是假的不成?真是尽说蠢话。”他们二人在争论,素藤听了开口道:“本膳的顾虑是有道理的,但不必怕他。南弥六,你将首级交给他,你们一同前来,我还有话要问你。”他很大方地这样说。南弥六欣然应允,便不再争辩,打开包袱将首级递过去。本膳将它放在准备好的首级匣上,捧着往前去。南弥六在后边膝行跟着,当靠近素藤约有六七尺之间时,沙雁太和麻嘉六阻挡说:“不得胡来,在此等着!冒犯了将军座席是大不敬的。还不停住?”二人这样加以制止。
且说素藤将首级匣拉到身边,熟视一会儿,皱着眉头说:“往日我在战场虽见过清澄,但离得很远,他又戴着头盔,所以辨认不出来他的面貌。愿八和狼之介,你们从前被囚禁在敌方营寨,必然能认出清澄来。你们前来看看。”业当和出高听了一同上前,端详了一下那个首级说:“您的命令我等不敢违背,但是我等在那里时,被拉到清澄面前是在夜间,以后便再未见过面,所以这颗首级虽然看着与他的容貌相似,但难以说明是真是假。”素藤听了点头道:“那么沙雁太和麻嘉六,你们日前去出使时,一定见过清澄。你们查验一下是真是假。”二人领命趋膝向前,看了半晌,一同禀奏说:“日前我等去殿台只与高宗和逸友晤谈,清澄在上面坐着,没有直接面谈,看不出到底是不是他。”南弥六听了焦急地说:“哎呀,你们这些蠢人!清澄下巴有块大黑痣,这是众人皆知的。你们注意到这个了吗?”沙雁太和麻嘉六听了点头道:“是的,虽然离得较远,但对那块痣还记得。”素藤听了说:“那么说,有那个证据吗?”说着又把首级匣往前拉,这时南弥六急速趋膝向前说:“那块痣在左边。”说时迟那时快,他拔出藏在怀里的短刀,回手便刺,素藤的前额被刺伤,仰面栽倒,刀扎到座席上。大家一同大吃一惊说:“原来他是个歹徒,别让他跑啦!”在众人喊着站起来时,沙雁太和麻嘉六从前后将南弥六拦住。南弥六将他们甩开,施展出熟练的武功,在盛怒之下奋勇地先将沙雁太的头砍落,又使抵挡不住的麻嘉六负了重伤,倒在地上。这时出来介也拔出匕首,拼命厮杀。愿八、盆作、碗九郎和本膳父子慌了手脚,都怕伤着素藤,赶忙将他扶起,却不知逃到哪里去才好。南弥六和出来介则乘机猛杀猛砍,也不择对手任意厮杀,他们的凌厉刀法,使许多力士受了重伤,有的趴着,有的仰面倒着。不论愿八、盆作、碗九郎还是本膳都受了伤,素藤主仆眼看都被砍倒。这时突然从金屏风后出来个人,一看不是别人,乃是八百比丘尼妙椿。她见到这种光景毫不惊慌,先在手上做了个密印,然后口念咒语,南弥六回头一看,想举刀去砍,可是刀比千钧的巨石还重,突然手脚麻木,头晕目眩,步履蹒跚,一个腚蹲儿跌倒了。出来介闻声吃了一惊,也中了法术翻了个筋斗仰面栽倒,一时起不来了。面对这种奇特的法术,素藤的股肱老臣和狼之介等转身一看,重振起精神说:“这回可好啦!”他们一同扑了过去,南弥六和出来介虽然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被妖尼的邪术捆住了腿,就如同无腿的螃蟹,瞪着眼睛吐白沫,干着急也没有用。其中南弥六拄着刀奋力想站起来,被众贼徒一阵乱砍剁成肉酱;出来介因流血过多,也一命呜呼。
这时愿八和盆作先将素藤扶起来,在呼唤抢救之际,妙椿走上前来说:“你们不要吵了。我有金疮神药,涂上一次便可神志清醒,伤也随着很快痊愈。”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包丹药来,先给素藤眉间的伤涂上,将其余的给他填入口中,要了点水给他送下去,慢慢给他抚摸后背。素藤忽然喘了口气,重新坐起来四下看看说:“原来汝等也都安然无恙,一定要杀死那两个强徒。仙姑回来了吗?”大家回答道:“正如您所知,那个南弥六十分骁勇,出来介的武艺也很高强。您请看!沙雁太和麻嘉六死的死伤的伤,士兵们都畏缩不前,被杀死六七个,受伤的也不少。正在危急之际,不料得到仙姑的帮助,那两个仇家已被众人斩杀。”素藤听了睁大眼睛说:“出来介这小子真可恨,忘恩负义,为帮助敌人竟然骗我,他的罪比南弥六重。如果将其生擒应该活剐了他。未能那样处死他,难消我心头之恨。然而仙姑的救助十分可贵。仙姑为何昨日没有回来?我那心上人怎样啦?”妙椿听了含笑说:“你且听着!日前去往稻村,在内外仔细观看,因犬江不在,已无障碍,所以在前天夜阑人静后,便潜入公主卧房,将她唤醒骗出来掠走。行至长须贺时,那个荒矶南弥六想偷走被枭首的犯人首级,被我遇见,那个家伙怀疑我,想加以阻拦,被我一拳将其击倒。他身后有个乞丐拿着棍想打我,没等他上前,我念动咒语,他就跌倒了。当时我想:‘我与南弥六并无交往,他是这个地方有名的侠客,我也见过。但如今他归顺里见被留在稻村,就是个敌人。不知他为什么在深夜盗取罪犯的首级。既然被他看见了公主,留着他必有后患,所以就得结果了他。’当我拔出戒刀刺南弥六的前胸时,不料竟被那个保护里见的假神女给拦住了,不但没有刺着,反而被她将公主夺回去,并且胸前还挨了她一脚,一时站立不住倒在那里,但很快便恢复过来,隐身躲出一里多路,在投奔上总的路上,被踢的前胸疼痛难忍,便躲在路旁的树荫下。昨天一夜,今天一整天,不得不修心养性,过了些时候,才算痊愈。当天黑后离开那里,回来一看,有敌人的两个刺客在拼命厮杀,战胜了众多的对手。其中的一个是南弥六,另一个是出来介,我都认识,所以就立即施展法术将二人弄倒,我方便将他们杀死了。”素藤听了她的禀报,异常高兴,感激地说:“这已非初次,有你这样的神术和妙算我算放心了。不是你回来得正巧,真危险啊!总算好造化。像你这样的活菩萨竟一时受了痛苦,那个假神女是谁?难道是世间传闻的伏姬之灵吗?不管怎样,你的伤已痊愈比什么都好。今天晚间发生的这件事,是那个安西出来介以内应的箭书诳骗了我。大概在子时二刻前后,他说同荒矶南弥六带来了荒川清澄的首级,我便召他们进来相见。在查验首级时遭到他们的突然袭击,连我也受了伤。多亏了仙姑的妙药,立即止住了疼痛,现在感觉已同平时一样了。如果再把那个心上人劫来,则是十二分造化了。可惜又被夺回去,真是云遮月,雨落花,实令人可恨。”妙椿听了忙说:“这也要等待时机,不能得陇望蜀,先把你那情欲压一压。现在想来,昨夜南弥六在长须贺的申明亭窃取首级,是为了当作清澄的假首级。虽然当时没想到这一点,但却看出他是在帮助敌人,所以才想结果了他,可是未能如愿,曾深感遗憾。然而他却在这里终被杀死,这也是他的命运已尽。天亮后速将其枭首,以便使敌人心惊胆寒。待讨灭里见父子,得了安房和上总,你不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对滨路急的什么?”她如此安慰后,素藤笑着不住地点头。他说:“你的意见十分有理。本膳,你割下南弥六和出来介的头,送到城外去示众。敌军听了一定吓破了胆。将已被杀死的沙雁太以及力士们的尸体掩埋了;将尚且有气儿的,扶下去请仙姑给用药。愿八、盆作、碗九郎、狼之介,汝等要带领士兵严守城防,不得松懈,派细作去敌营打探速来回报。我虽受重伤,但神药确实有效,已能起居自如,且退至后堂慢慢将养。天已经亮了,都赶快下去吧!”他匆忙地吩咐后,轻轻站立起来。妙椿又从怀里掏出一包妙药递给本膳说:“把这个给伤号拿去,每人一匙,多半可起死回生。”她这样吩咐后,扶着素藤回后堂去。本膳同其他老奸党们答应着,表示感谢后一齐目送着他们走进后堂。于是本膳、碗九郎等立即找来许多士兵传达命令说:“把伤号扶下去、尸体抬出去,把染了血污的席子和地板、走廊都刷洗干净。”士兵们在打扫战斗过的房间时,谯楼的鼓声“咚咚”,天已经朦胧发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