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挨了美国扔的核弹……”刘烨问,“后来怎么样了?”
韩方苦笑着继续说:“如果要追溯的话,那才是真正天下大乱的开始。随着各国内部的乱局、军队的哗变,到头来各国领导人都朝不保夕,手上只剩下了核按钮,为了少受点苦也开始拼命转移矛盾。以色列被阿拉伯国家围攻,就往开罗、大马士革和贝鲁特扔了一圈核弹,俄罗斯先炸了美国,又把几个天天和它过不去的东欧小国给核平了,美国不但往全世界扔核弹,而且他们最恨塔利班,往阿富汗扔下一种特别的氢弹,据说是冷战时研制的秘密武器,外界从不知道,它有1。5亿吨TNT当量,是沙皇炸弹的三倍!这是地球上爆炸过的最大威力的武器,爆炸产生的蘑菇云高达一百多公里,冲击波直达一千公里外,几条山脉被夷为平地,阿富汗整个国家都毁灭了……
“我们本来平和,被扔了核弹后也豁出去了。第二天早上往美国射了几十枚核导弹,东风31、巨浪2……能扔的都扔了,美国的所谓国家导弹防御系统证明是形同虚设,三四十枚核弹大部分命中,华盛顿、纽约、洛杉矶……凡是叫得上名字的大城市都被炸得稀巴烂,上亿人一命呜呼。
“当然美国也开始迅速反击,第二次他们向中国发射了上千枚核弹,光北京就中了四枚!几百个城市被摧毁,直接死亡的人数估计超过五亿。俄国和欧洲,印度和巴基斯坦也难逃此劫。那些日子每天至少要死十几亿人,远远超过人类有史以来所有战争死亡人数的总和。不过这都不要紧,第二天所有人又安然无恙地复活了。”
“但是你不是说,有的人会变成植物人吗?”
韩方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是的,他们受不了对精神的巨大刺激,会永久陷入昏睡,好像灵魂已经死亡一样。在核战时代也有一些这样的人,不过比例却比之前要少多了,也许是因为核爆和世界大战对心理的影响远没有那些针对个人的残忍的暴力和虐待强烈吧,真正死去的人很难统计,但大概还不到千分之一。
“不管怎么说,此后就开始了大国之间长达一百多天的战争游戏。主要的国家都通过对外战争来转移矛盾,人民也陷入好战的激情中。当然每次‘战争’最多只能维持二十个小时,长期复杂的战略是谈不上了,甚至出动陆军也来不及,只有发射导弹和进行空战最便捷。北京被核弹炸平了整整十七次,纽约、巴黎和莫斯科也差不多。我们见过大陆的歼十和台湾的F16A编队在台北上空血战的照片,也见过美国的F22在东欧全歼俄国的苏27战机,我们的特种部队还在台湾活捉过林志玲,可惜没活着带回来……不过最惨的是首尔,虚空纪以后不久,朝鲜人开始每天清早万炮齐发炸它一次,加上发射他们的唯一一枚核弹,把它夷为平地,然后欢庆主体思想的胜利。等到不幸的韩国人打起精神,集结起来开始反击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不可思议,世界变成了一个大游戏场……”
“你说得对,现在想来,当时能把这种毫无意义的战争进行一百多天也够不可思议的。不过人性本身就有好战的一面,只不过出于对死亡的恐惧而被抑制住了。在虚空纪,既然死亡不复存在,那么战争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并且从深层心理来说,每一个国家和民族都在虚空纪初期的混乱中变成了一盘散沙,那么也需要某种动力把自己凝聚起来,恢复自己的共同价值和民族精神。战争提供了这种动力。人们好像终于找到某种事业了,打了鸡血一样要求本国的军队去摧毁敌国甚至是某些看不顺眼的邻国。那时候各种谣言也满天飞,比如说虚空纪是美国什么新式武器实验出了问题导致的,比如说只要干掉日本天皇就能停止时间跳转,战争因此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了。”
“那科学鼹鼠会的研究……”
“中断了很长时间。”韩方摇头,“中间我偶然见过纪冰一两次,不过也没法深谈,据说科学鼹鼠会基本停止活动了。不过天地会之类的临时帮派也在战争中烟消云散了……”
“不过打来打去,总也打不出什么结果。到最后人们也厌倦了。到了第一百多天后,相互间的核攻击渐渐停止。世界总算再度享有和平,人们也好像消磨尽了一切的权力欲和暴力倾向,变得麻木而懒散,每天无所事事,就是吃喝玩游戏看片,如果说有什么新鲜的事,那就是交友运动了。”
“交友?”刘烨无法理解,“人们刚从核战争中走出来,怎么就想到交友这种无足轻重的事?”
“其实这也是符合人性深层心理需求的。”韩方耸耸肩,“人不可能永远疯狂、杀戮下去,人性总还要追求一些美好、温柔或者享乐的东西。
“但在之前的几个时期里,先是由于极度恐慌,再是由于社会混乱,道德降到了零点,人群关系被毁坏殆尽。以前人际关系中各种潜在矛盾纷纷暴露,阴暗龌龊的念头转化为行动,人人放纵起来,为所欲为,一般的背叛、争吵、打架都不算什么了,即使下级殴辱上司,丈夫交换妻子,父亲强奸女儿……这些以前骇人听闻的事情也屡见不鲜。等到大家从兴奋中冷静下来,才发现已经被破坏的人际关系难以修复,许多认识的人都撕破了脸。人们甚至害怕万一哪一天时间循环过去了该怎么办?人类社会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人们没有办法再面对彼此。再说,从每个人内心来说,还是渴望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和稳定的生活秩序的。
“由此则出现了交友的风潮,人们纷纷走出之前被破坏的旧关系圈,跑到不同的地方去认识新的人,寻找新的朋友。同性的异性的都有,恋爱和友谊似乎又复活了,但同时伴随着毫无节制的滥交和吸毒,反正是寻找一种寄托吧。经过之前几个时代的洗礼,大家的心态也变得开放了许多。比如说,自从虚空纪开始以来,性已经不是什么禁忌了。即使在学校里,滥交、群交也比比皆是。”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刘烨嚷了起来,“要说在混乱状态下弱肉强食,发生强暴什么的,还可以理解,但形成肆无忌惮的性伦理……这怎么可能呢?”
“这你不明白。”韩方黯然说,“因为你相当于第一天进入虚空纪,你无法理解虚空纪人的感受。对我们来说,生活是一种痛苦,我们背负着公元纪人类无法想象的精神痛苦,必须通过各种极端的方式释放自己。”
“怎么会呢?你们不会死也不会衰老,也不用再为生计劳碌,在核战争过去后,又开始建立社会秩序,加上回避痛苦原则,应该是一个非常理想的世界啊!”
“但是人类是属于时间的动物。”韩方望向湖水彼岸,“我们习惯在几十年的尺度上生老病死,从基因上就无法适应虚空纪的存在方式。一天两天,或许几个月还可以凑合,但是更长的时间就不行了,我们的生活没有目标,没有意义,没有动力,而这样的生活或许将永远继续下去,这足以让最坚强的人发疯!实际上这几百天来我都经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疯了,在这种极端的精神折磨下,和面临世界末日的紧张看似相反,其实相似,既然生活秩序都被打破了,人们只想得到更多的快乐。性自由又算得了什么呢?性的禁忌虽然在人类社会根深蒂固,但依赖于许多前提,比如怀孕的问题,长期人际关系的问题……现在这些问题都不复存在了,禁忌自然也都消散。只要换一个角度看,这其实是很正常的发展。当然,到头来这也不过是让人变得纵欲麻木而已,距离恢复正常的生活秩序还差得太远了。所以人们又开始纷纷越狱。”
“越狱?”
韩方笑了笑,“你看,这是一个形象的比喻。我们被束缚在只有二十个小时的时间里,如同一个时间的监狱。当然,这个监狱凭借人类的力量是无法打破的。我们再也不会有冬天,春天,夏天,也看不到下雪和桃花盛开,在北京甚至再也没有雨天,有的地方却是永远在下雨……
“但同时,我们还被束缚在另一个监狱里——空间的监狱。很显然,人类所能到达的范围只能是从自己的原点——也就是6点47分所在的位置点——出发,在二十个小时之内所能到达的地方。这个地方理论上可以很大,但其实是小得可怜的。
“首先,民航早就不存在了,没人会为了你而开飞机,高铁、地铁和一般火车也如此。汽车倒是随便你开,路边停着的没人的车多得是,但是路况永远不会很好。大战后的秩序只是自发形成的,和公元纪没法比,还受到客观条件的束缚,在北京这样一个复杂至极的交通系统里,你不可能期待有人会维持交通秩序,堵车撞车都是很常见的事,再加上司机中为数不多的无忆者和心灵死亡者,很容易造成连锁交通事故。所以在任何时候,你都不能指望开着车能顺当开出哪怕几公里,比较靠谱的,大概只有脚和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