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握住拳头,触及掌心的彩石,忽地明白了。
彩石是见鬼的黑师傅给他的,说是有益修行,可他莫名其妙戴了十二年,却是一步步陷入了人间泥淖,他又修到了什么鬼?
有生以来,从未如此激动混乱过,他举臂,使尽全身力气奋力一掷,噗通一声,彩石没入了黑暗的翠池里。
河岸码头,冷风猎猎,船夫系牢缆绳,又躲进舱里去了。
窦云霓痴痴眺向河的那一端,几座苍茫青山,挡住了去向。
宝月和吟春摩擦双手取暖,互看一眼,终于开口道:
“小姐,这船都走七天了,你在这里也看不见船开到哪儿了。”
“说的也是。”窦云霓低下头,看了河水一会儿,这才离开。
两个丫环紧跟着她,以防脚步略显虚浮的她跌跤,后面还跟有随行保护的阿富和阿贵。
“去觉净寺吧。”她吩咐道。
四人交换眼色。夫人有交代,小姐出外散心,就随她的意思,小心看好便是;现在小姐想上觉净寺,应该就是为远行的莫少爷祈福吧。
来到觉净寺,上过香,拜过佛,小姐却又往后头的山径走去。
“小姐,天气冷,咱回去了。”吟春劝道。
“我去翠池走走,那是我和离青哥哥初次见面的地方。”
四个人四颗心又提到喉头,只得跟上小姐的脚步
“阿贵哥,你记得我为什么会自己跑到翠池吗?”窦云霓问道。
“那时小姐还不太会说话,事后也问不出来。”阿贵回忆道:“应该是一早小姐起了床,自己走出门,因为天色暗,小姐个头又小,所以没人发现。小姐完全记不得了?”
“我忘了。”
年幼的她,不识路,不懂事,竟能从窦府的院子穿过吴山镇的街道,走上觉净寺,还能找到这条小山路,独自来到翠池,见到了离青哥哥,这若不是老天刻意指引,还能如何解释?
四人见小姐又变得恍惚,忙由宝月起了头,大声道:“听说小姐小时候一出门哪,那可是公主出巡,十来个丫环,两个奶娘,八个壮丁,一路随行,好不热闹。”
“哇,我有听说过。怎需要这么多人?”吟春也夸大了声音。
“老爷夫人疼小姐,要丫环提了篮子,放上小姐吃的、用的、穿的事物,随时都能服侍。”阿富笑道:“我们当壮丁的除了保护小姐,也得提泥巴桶子,再将小姐捏好的泥娃娃带回去。”
“小姐最爱捏泥巴了,见到人就捏,你们谁没被捏过啊。”
“大家都被捏过了,可小姐捏最多的还是……”阿贵说到一半,赶紧转个弯。“只要咱窦家窑有人成亲,小姐就依新郎新娘模样,烧了瓷娃娃当作贺礼,我家那对娃娃现在可是供了起来,准备当传家宝了。”
“对了,阿富嫂和阿贵嫂以前都是小姐的丫环,你们成天陪小姐,眉来眼去,就看对眼了,好像咱窦家窑不少夫妻都是小姐这边牵成的。”
“呵,我算算,到小姐十三岁,身边只留两个丫环之前,至少牵成了七、八对。”
“哇!小姐你成就很多姻缘,你不是月下老人,是月下大娘娘!”
四个人很卖力地“聊天”,驱走不少深秋的萧瑟,窦云霓仍是带着淡淡的微笑,静静听着。
不管再怎么刻意避掉,他们的言谈里还是藏着一个人。
她幼年时,陪伴她的庞大阵仗里,有他;照顾她的哥哥姐姐要成亲了,教她烧瓷送礼表达谢意的,是他;这条小径,春夏秋冬,陪她来来往往,十二年没有离开过的,也是他。
抬头望天,秋阳惨淡澹的,风起云涌,快入冬了。
后头传来刷刷沙沙的声音,众人回头,原来是人称傻和尚的行智和尚抓支竹帚,一路从后面跑了过来。
“傻和尚你不去扫大殿,怎么跟来了?”阿富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