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小姐玛丽亚为她自己人而局促不安是毫无裨益的。他们一点也不羞怯。老太婆垂下眼帘,斜视着进来的人,她把茶碗翻过来,扣在碟子上,把吃剩的一块糖搁在碗旁边,心情宁静地、一动不动地坐在安乐椅上,等人家给她再斟一杯茶。伊万努什卡慢慢地饮着碟子里的茶,一面皱起眉头,把那调皮的女人眼睛打量几个年轻人。
“你到过哪里,到过基辅吗?”安德烈公爵问老太婆。
“去过,老爷子,”爱说话的老太婆回答,“圣诞节,我在上帝的侍者中已获致神圣的上天的奥秘。老爷子,甫才我自科利亚津来,那里揭示了伟大的神赐……”
“伊万努什卡和你同去的吧?”
“施主,我是独自去的,”伊万努什卡竭力地用男低音说,“在尤赫诺沃才和佩拉格尤什卡相遇了……”
佩拉格尤什卡打断伙友的话,显然她很想把她目睹的情形讲给他听。
“老爷子,在科利亚津揭示了伟大的神赐。”
“怎么,又发现圣尸了吗?”安德烈公爵问。
“安德烈,够了,”公爵小姐玛丽亚说。“佩拉格尤什卡,别讲下去了。”
“不……怎么,小姐,为什么不能讲下去呢?我喜欢他。他这个行善的人,上帝的宠儿,给了我十个卢布,我还记得。当我待在基辅的时候,有个痴呆的基留沙对我说,他是地道的神亲,不论是冬天还是夏天,总是光着脚步行。他说,你所去的不是应该去的地方,你去科利亚津吧,那里有一座有灵的神像,圣母在那里显圣了。我听了那些话,就和这几个朝圣者告别,于是到那里去了……”
大家都默不作声,只有一个女朝圣者吸了一口气,用那均匀的嗓音说话。
“老爷子,我到了那里,人们告诉我:发现了伟大的神赐,圣油从圣母脸上往下滴……”
“啊,很好,很好,你以后再讲。”公爵小姐玛丽亚涨红着脸,说。
“请让我来问问她,”皮埃尔说,“是你亲自看见的吗?”他问。
“老爷子,可不是,是我亲自受到神赐的。她那脸上的先轮就像上天之光,灿烂辉煌,圣油从圣母脸上不住地往下滴,不住地往下滴……”
“要知道这是一种欺骗。”皮埃尔天真地说,又仔细听着朝圣者讲话。
“哎呀,老爷子,你说什么呀!”佩拉格尤什卡十分惊恐地说,她把脸转向公爵小姐玛丽亚,请求她庇护。
“他们在哄骗老百姓。”他重复地说一句话。
“耶稣基督保佑,”女朝圣者在胸前画十字时说,“唉,老爷子,你甭说。有个将军硬不相信,他说道:‘僧侣们都在骗人,'他的话音一落地,眼睛就瞎了。于是他梦见洞穴圣母向他走来,对他说:‘你要相信我,我可以给你治好眼疾。'他开始恳求:把我送到、送到圣母那里去。我对你说的是实话;是亲眼看见的。人们把他这个瞎子送到圣母那里,他向她跟着走去,跪倒在地上,乞求地说:‘给我把眼睛治好。我把沙皇赏给我的,全都奉献给你。'是亲眼看见的,老爷子,我就把金星勋章嵌在她身上。没啥可说的,双目复明了!这样说是不应该的,上帝会来惩罚的。”她用教诫的口气对皮埃尔说。
“神像怎么挂上了金星勋章?”皮埃尔问。
“圣母也擢升为将军了吗?”安德烈公爵面露微笑地说。
佩拉格尤什卡的面色忽然变得苍白了,她举起双手轻轻一拍。
“老爷子,老爷子,你有罪,你有个儿子!”她说起话来,苍白的脸色忽然间变得通红。
“老爷子,你说这样的话,上帝原谅你吧。”她在胸前画了十字。“老天爷啊,原谅他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呢?……”她把脸转向公爵小姐玛丽亚,说。她站立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背囊,几乎要哭出声来。很明显,她觉得可怕又可耻的是,她竟然在这个会说出这等话的家庭中受到了恩惠,她又觉得可惜的是,现在不得不抛弃这家的恩赐。
“您何苦呢?”公爵小姐玛丽亚说,“您为什么到我这里来?…
“不,佩拉格尤什卡,要知道,我是开玩笑的,”皮埃尔说。
“Princesse,maparole,jen'aipasvoulul'ofAfenver,①我只有这个想法罢了。你甭多想,我不过是开了个玩笑。”他说,畏葸葸地微笑着,想改正过错。
①法语:公爵小姐,说实话,我不想使她感到委屈。
佩拉格尤什卡停住了,流露出怀疑的样子,可是从皮埃尔脸上可以看出真诚悔改的表情,安德烈公爵时而温顺地看看佩拉格尤什卡,时而看看皮埃尔,他因此渐渐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