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终于要面对这撕裂的一刻,心中只觉惶惑不安。他一直都把命运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里,这一次,他觉得命运似是逃离了他的掌握,要来操纵他了。
这天他来到学校没有像往常那样先到实验室去查看一番,而是直接进了办公室,将自己反锁在里面,坐在桌前,两只手撑着头,深深叹息。
他手下的人如果有问题一般都趁他早晨视察的时候讨论讨论,今天没见老板的影儿,都感到有点奇怪,老板只要不出差,雷打不动要来实验室看看的。
只有叶霓心里暗自得意,知道浦诚忠一定是去搞离婚的事情了,自己就要扬眉吐气了,不管在实验室中还是在生活中。
这天她穿了一件红衣服,一边哼哼着歌儿,一边手脚麻利地准备实验,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飞扬着,欢唱着。
一墙之隔的两个人,为了同一件事,一个兴高采烈,一个唉声叹气,截然不同的心境。
浦诚忠查出本地离婚律师事务所的电话,打了几个电话,都说要面谈,于是约了第二天和一位律师见面。
刚放下电话,电话铃声响起。
他拿起电话说了声“Hello”之后,话筒里传来清脆的声音:“我是晓华。”
浦诚忠早已注意到,自从晓华知道他有外遇、和他谈话不果之后,再也没有叫过他爸爸。
这次,依旧没有。
在这个愁绪满怀的上午,浦诚忠又一次意识到女儿不再叫自己爸爸了,眼圈忍不住红了。
他仰头看看天花板,控制住情绪,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问道:“是晓华啊,今天上午没有课吗?怎么想起来给爸爸打电话了?”
晓华说:“我今天上午只有两节课。昨晚妈妈和我通电话了,说了你们之间的事儿,我想跟你聊聊,你现在方便吗?”
浦诚忠连忙说:“方便,方便,你说吧。”
晓华接着说道:“我妈说你认为我给你们算的离婚账不合理,你可能不了解美国的离婚法,你上网查查就知道了,在美国各地离婚大致都是这样的情形,在这件事上我没有偏袒谁,就是根据我们州的离婚法算出来的,你和律师谈过之后就会很清楚。”
“我妈不希望你们找律师,一方面她觉得你们两人能做到好说好商量,不过她显然高估了你;另一方面她也是想替你省点钱。如果找律师,不上庭还好,上庭的话你们各自不花个一两万是办不下来的。我妈只要找了律师,律师为了帮她争取最大权益,肯定要把你当做过错方来提诉,而这显然是轻而易举的事,再把我妈失业、住院当做受你和那个姓叶的女人精神虐待的证据,法官一定会惩罚性地把家中财产都判给我妈,赡养费照最高标准给付,包括你的养老金都有我妈一份。”
说着说着晓华的声音就提高了:“我妈现在只是要财产,不要你的赡养费,对于你来说是占了大便宜了,这样做离婚文件也简单,你们到市政府拿来文件签上字就可以了,又省了律师费,你何乐而不为?”
浦诚忠沉吟了片刻说:“好,晓华,我会考虑。”
晓华在那边口气更加不善地说:“你不用和我打官腔,我这么做只是不想让妈妈再伤心,想遂她的心愿而已。按照我本身的意愿,我宁愿你们上庭,让法官判决,让你知道什么是公义,你本就该养我妈一辈子!”
浦诚忠听女儿这样讲,受不住了,气冲冲地说:“晓华,你这是怎么讲话?我和你妈之间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来审判!怎么说我生你养你这么多年,你现在翅膀硬了,连句爸爸都不肯叫了,我自问对不起谁也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晓华的眼泪一下子就迸了出来:“爸,我可以叫你,可是你知道吗?现在这声‘爸’和以前的意义已经完全不同了,它只是一个符号而已。你生我养我,可你也来伤害我,你让我再也不能相信爱情,不能相信婚姻!你背叛了妈妈,拆散了我们家,到现在你还在财产问题上和妈妈计较!出了这件事,你就不是原来那个我爱的父亲了,那个父亲只存在我的记忆中。等你老了,需要儿女照顾的时候,我会尽女儿的责任,但是你再也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一个女儿对父亲的尊敬和爱!”
晓华边哭边说:“我告诉你,这次妈妈生病,我在往回赶的路上就一直在想,如果妈妈没事倒罢了,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谁都别想好过,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你应该幸运我们每个人都好好地活着呢!妈妈直到现在都还在为你考虑,你摸摸自己的心,你摸摸,它还在那里吗?”
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使劲将电话摁掉。
这是她下了课在教学楼外面打的电话,边走边讲已经走到了小花园里,关掉电话后,她蹲在地上,头伏在胳膊上放声大哭起来。
一个路过的男生看见了,走近她,也蹲了下来,轻轻问道:“你还好吧?”边说边从书包里掏出纸巾,轻轻碰了碰晓华的胳膊,把纸巾递到她手里。
晓华接过纸巾,却并不抬头,只是收敛了哭声,说:“谢谢你,请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那个小伙子站起来,看着她欲言又止,晓华只是不抬头,小伙子耸耸肩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