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康,你若不能再出现在父王面前……”六王爷缓缓字字道,“那么今日宗熙无论来不来,父王本都要走一趟四王府的。”
“康儿,宗熙哪怕不知,你四王叔却知道他若动了我六王府最贵重的一件东西,那本只有一个结局。”
完颜康的身骨不觉一抖,忽又是极暖又是极寒。——他父子既是二人同心,他的心思,六王爷既然猜得到,那么六王爷的心思,他自然也能猜得到。
所以不过方方,既是完颜宗熙的最后一搏,其实本也是他完颜康押上整个六王府的最后一赌。
其实谁赌赢都是天意,谁赌输了都是血流成河。
“父王?”完颜康悔道,“是少康思虑不周!”
六王爷摇摇头:“恰恰相反,是我的康儿终于真正长大,父王从此终于可以将很多事交给你!”
“父王!”完颜康面上又惊又喜。
六王爷这时却已笑:“勃列当还在等着,若有伤不能骑马,父王便让他们立刻准备一顶软轿”
完颜康忙摇头:“儿子不曾这般娇贵。”
六王爷仍复将他身上打量一番,眼见着并无大碍,这才道:“那便走吧。”
完颜康既点点头,这时离开父亲身边,却并未向院门行去,却反向自己方走出来的那间屋子走回两步,隔门轻道:“外间事已了,小梳,你也出来吧!”
诸事暂得尘埃落地,六王爷方才只将全部心思放在完颜康身上,这时抬头,便见完颜康方才身处的屋子外,何时已立了个俏生生的少女在昏黄灯火中,应是从未见过这等阵仗,便拧着衣角正局促看向这边,虽眉宇间有些一路憔悴,那对眼瞳子到底仍是水汪汪的,透着灵气四溢,讨人欢喜。
六王爷既是初次瞧得这少女面容,眉间出奇一伤,随即快速隐去,微是侧身,不待完颜康先开口,已回头对简行之道:“这位姑娘和我们一起回城,你回府后,一应好生照料,莫怠慢了贵客。”
他既好像不愿多看,不愿多说,也已再不愿待在这院子中,这时已当先快步走出院去。
简行之猛瞧那少女一眼,面目便也为之一呆,迅疾低头应了,却出奇也没有再说什么。
小梳瞧眼前阵势,便知道完颜康眼下怕便要直入皇庭先去拜望皇帝,这一对少年男女相依相存这十余日,生死共担,一想到要就此分离,她面上到底现出些不舍。
她面上那层难过,虽是隔着夜色,完颜康也不知为何竟好似看得粒粒分清,此刻招手简行之:“简总管,只将湖上小榭收拾出来给她住,却不必再回青桐院西间。她看似爱热闹却也极怕生,你便还让琅轩先去那边照看着,她人稳重些。你待明日再拣一些热闹的花草移到湖上小榭外去,她总是喜欢的,余下的便等我回府再作打算。”
简行之忙是应了,那少女这时也已走近,完颜康一张眉目便又转向她,柔声轻道:“我这一去必是先进宫见皇爷爷,恐要天亮才能回来,你无须局促,但回府先好好睡一觉,我让琅轩陪着你。”
小梳忙点点头,虽是不舍,却也再不敢跟他多说一句,后来便眼睁睁瞧着这一行人当先疾驰而回燕京城。
因着安全,欧阳无忧便还是一路护送直至中都城门!
六王爷一行人既迅疾消失在浓重夜幕色中,简行之便也不敢多作停留,遂集结了其余人便要一同回城,只是他此刻眼前既方放下一件滔天心事,却猛无疑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正烦恼了他,想来天予六王府的考验,果真是一波平,一波又起。
一人瞧得他面上踌躇许久,这时便好意靠近些低道:“这位总管大人,小王爷许是想待会宫里问起来,好作回答。”
简行之略是苦笑,强抬头应酬道:“不知这位大人如何说解?”
那人便解说道:“按礼,陛下问询,若小梳姑娘本住在清桐院中,便已算是小王爷屋子里的人,小王爷便不好求赏。但若不是,陛下本是通透的人,王府近日或许就有一杯喜酒可赏了外人来喝。”
简行之方才诸般思量本不在此,但他本是通达之人,听到此间便已猛回过味来,料完颜康这回何必特意这般嘱咐了住处——
湖上小榭自不比青桐院亲近,明面本是比从前生分了许多,但其中那一段心思千转百结,却是完颜康从未用过在男女关系上的,想着这女子毕竟同完颜康生死一回,别有打动,完颜康如今有这种心思打算,本也绝不稀奇,如此,简行之不由得便多瞧得那人一眼:“多谢万大人提点。”他虽刻意让语声喜气点,此刻心中到底绝无半分喜意可言。
万俟咏既全然不知道简行之此刻心境,也当然也不敢当他的一声谢,仍只谨慎小心道:“礼数之事,本是卑职分内之事。”
简行之既心中好笑此人规行矩止,不懂得适时逢迎拍马,却也当下知道此人实用,人这时终叹出一口气遥遥远声道:“小梳姑娘,我们这就入城吧。”近处也是一抬手,“万大人,请!”
小梳本还久望着完颜康离开的方向,忽听这六王府的总管独是喊她,由是局促一笑,急忙点点头。
简行之暗观其天真烂漫神色,再看其身后那座庞大的都城燕京坐落在天地间的暗影,料想这少女今日再进六王府,从此六王府也不知要平添多少叵测难挡的漩涡巨流。但他自也知道,情之一物,最是难卜难辨,更想这一类男欢女爱之事,自古又有多少是得了真正好结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