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衣说完这句话,她人便已消失在石潭之上,她自然知道慕容丑若有了答案,她自可以在何处找到自己,她甚至更好似已知道慕容丑的答案,但无论如何,她便好似一缕风,风来,无人可以管顾,风去,也无人能够挽留。
但她既去,就好像被一个最珍惜的人忽然抛弃在了人烟稀疏的一处荒原上,慕容丑失魂落魄地从地上爬起,明明沈青衣说的话语不多,她眼前却似乎已无路可走。
她环顾着面前那片厚而黑的冷水,她一步一步走回廊中,最后来到一间小厦面前,整一个四王府,只有零星的几盏灯,而偏巧,这小厦里的那盏灯是亮着的。
而且里面的一切旧物都摆放在原处,绝没有被随意摆弄过,也绝没有一粒灰、一粒尘落在上面!
想来即便过了十六年之久,这个王府的主人绝对没有忘记过这间小厦的女主人,因为她本不是一个轻易就会被人遗忘的女人。
慕容丑在自己曾经用过的镜台前坐下,那是一座用整块白玉雕刻的镜台,那上面镶嵌的青铜镜本也是从前某个著名的皇朝中最得宠的女人用过的,慕容丑望着青铜镜中自己那张美人迟暮的脸,忽地寡淡生笑。
她忽然觉得一切的事本都是如此的可笑,本来送她这座镜台的人已是这世上最爱慕她的人,她当时却不爱他,爱的却是另一个让她伤心断魂的人,甚至为了那样一个根本不值得的人在最寒冷的时候跳了护城河。
的确如沈青衣所说,她花了前生最宝贵的十六年去爱一个不值得爱的人,更花费了她人生的另一个十六年去同样恨这个并不值得恨的人!
这多少有点讽刺,而如今,沈青衣不过是来最后见她一面!
莫非是她终于连这老人也生了失望!
但若连沈青衣都最后见弃了她,那么她这三十余年的人生便浑然是个笑话,今后也只余空空荡荡的回响,惟有她仍像个从前和今后都早被抛弃的孤魂野鬼,至今仍在一块旧地上飘荡!
但事实上当然是绝不止她一个孤魂野鬼,因为那面价值倾城的贵重铜镜里这时又印出一个男人的身影,这个男人的脸上也是失魂落魄,他的双手颤抖着却又不安抚上慕容丑的双肩,好似担心她会突然甩开,却又那般地珍而重之,哪怕即刻下了十八层地狱也不肯放手。
这男人颤抖着嗓音道:“阿丑,我远远都听到了,她说了……你可以留在这里……”他下意思的将手握得更紧了一些,“阿丑,你知道的,无论你离开多少年,我都不会在意,只要你肯留下来,就是让我把皇位拱手让给老六也行,我本争不过他,我本什么都不如他,连将你都输给了他!”
再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慕容丑的心脏猛为一痉挛,那样深沉的苍凉猛为逝去,重新翻搅出怨毒,她的双肩耸动:“不错,你输给了他,我便绝不能再输了他,这老天绝不该连半分公道都不给我慕容家的!”
但她忽又苦笑,“但我也不能留下来,我不能离开离华岛,我不能离开那里,洪辉,这四王府从前不是,今后也绝不会是我慕容丑可栖身的地方!你完颜氏从前容不下我,如今自然同样容不下!”
完颜洪辉的手忽然颤抖得更厉害,十六年后的他本依旧孱弱无能,这点自知之明当然也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他不得不将那对不肯移开的手从慕容丑的肩头移开了。
慕容丑自然感觉到了这一切,她的心波若有那一刻重为起痛,但那痛当然也早已一波即逝,但她已回过身,将自己残余的悲戚悉数适时送进对面这个男人的愧疚又无力的双眸中,她如今已知道如何去利用杀死一个爱着自己的男人,她也已知道在最短的时间内做下最应该做的决定。
事实是她当然已有了真正的决定之后,她才能从那处水边慢慢走回到这间必然能找到完颜洪辉的屋子里来!
“是她当初从那条护城河里将我救起来的,”她这时道,“所以,如今你若想将我留下,便也只有一个地方可以留下……”
“住嘴!”完颜洪辉撕心裂肺吼出一声,“我不信她区区一个江湖之人就能在我四王府中如此兴风作浪!”
“她可以!”慕容丑却已道,目光如嘲,“你当然知道,这十六年,她不只是单单给了我一条性命!”
完颜洪辉的脸色忽然比她的脸色还要苍白,他嘴角颤抖着:“但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的……”
慕容丑怨毒的眸子忽然凝注,好似有一朵黑色的花从那张漂亮的面颊后的血骨中生出来:“是,当然有!沈青衣与人无争,与己无争,这世上凭她去留,难奈她何!但她当然也有她的弱点,她的心病!”
任何人都有她的弱点,她的心病。
因为沈青衣的根本也不在离华岛,离华岛也只不过是最近几年才成了他们四人的栖身之所!
但这本是一个秘密,一个秘密便绝不该随随便便被人知道。
“沈青衣的心病就在有处山谷中,临风薤谷,就是那处山谷的名字!”有个人这时却已说出了这个秘密!
慕容丑忽然发声大笑,她大笑的时候,那么无辜,就好像她十六年前跳进冰冷刺骨的寒水中一样天真可怜。
但是她那时候却偏偏没有死去。
完颜洪辉却自然已听清了那四个字:“临风薤谷?”他喃喃道。
小厦外的月已升上半空,是轮下弦月。
月色惨淡,好像有个白色的魂魄挂在那轮月的钩子上。有白色的血液从钩子上淌下来,汇成月亮旁边那些灰色的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