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正第四子简修娶之诰女)但是之诰隆庆三年总督陕西三边军务,进南京兵部尚书,资望久已够了,而且卓然自守,并不附和居正,因此更得一般的推重。
诸人以外,工部尚书朱衡、左都御史葛守礼留任;朱衡在河工方面的成绩,和守礼底操守,都是当时物望所归。明朝的内阁,当然不是现代的内阁,对于阁中同僚和六部首长以及都察院的人选,首辅没有进退的大权,但是居正对于人选的布置,确曾费了一番苦心,而且也确曾达到自己底主张。后来他曾经自负地说:
《书》曰:“无侮老成人,皤皤良士,膂力既愆,我尚多有之。”宓子贱治单父,孔子使人觇之,见与老者二十余人议政,孔子喜曰:“吾知不齐能办单父矣。”今以幼主当阳,而朝多长者,岂非盛事乎?(书牍六《与南台长言中贵不干外政》)
大政方针既经发表,中枢人选也分别确定,居正准备负起国家的重任。从隆庆六年六月起,到神宗万历十年六月为止,这整整的十年当中,他逐渐完成他底政治理想。在他掌握政权的期间,除了当前的政治问题以外,他还得应付三个重要的人物:第一,皇贵妃——后来的慈圣皇太后;第二,冯保;第三,神宗。这三个都是他底主人,三个人各有自己底立场,因此在应付方面,不时地发生困难,幸亏居正有他底政治天才,总算安稳度过了,但是毕竟因为没有应付完全得当,在他身后,发生意外的波折。
皇贵妃是一个有办法的人。居正还记得穆宗病重,冯保宣读遗嘱的时候,皇妃在帷中的口谕:
江山社稷要紧,先生每要尽忠为国。(参奏疏六《谢皇太后慈谕疏》)
这是一个有决断的呼声。神宗即位以后,不久召居正至平台面谕:
皇后是朕嫡母,皇贵妃是朕生母,尊号上先生可多加几字。
问题立刻提出了,皇后当然尊为皇太后,但是皇贵妃也要称皇太后!这个还不要紧,以往还可以对一位皇太后加上尊号,以示分别,但是现在办不到了。居正疏称:
仰稽我祖宗旧典,惟天顺八年宪宗皇帝尊嫡母为慈懿皇太后,生母皇贵妃为皇太后,则与今日事体,正为相同,但于嫡母特加二宇,而于生母止称皇太后,则尊尊亲亲之别也。然今恩德之隆,既为无间,则尊崇之礼,岂宜有殊?且臣居正恭奉面谕,欲兼隆重其礼,各官仰体孝思,亦皆乐为将顺。今拟两宫尊号,于皇太后之上,各加二字,并示尊崇,庶于祖制无愆,而于圣心亦慰。(见奏疏二《看详礼部议两宫尊号疏》)
就这样决定了,皇后陈氏尊称仁圣皇太后,皇贵妃李氏尊称慈圣皇太后,一切透露居正迁就事实的心理。居正是一个干练的政治人才,但是他在政治方面所受的训练,还是世宗嘉靖年间的训练,对于皇室,永远是那样诚惶诚恐,有时竟不免有些阿谀附和。万历元年翰林院产生白燕,居正把它和内阁所开并蒂莲花一并进献。神宗随即下一道手渝:
白燕、莲花俱进献圣母,甚是喜悦,却独产翰林院中,先开于密勿之地,上天正假此以见先生为社稷祥瑞,花中君子。朕赖先生启沃,固不敢颠纵,何德之有!(见奏疏三《谢宸翰疏》)
《明史(卷二三五)余懋学传》称居正进《白燕、白莲颂》。《白莲颂》不可考,《白燕颂》大致即是《白燕曲》:
白燕飞,两两玉交辉,生商传帝命,送喜傍慈闱。有时红药阶前过,带得清香拂绣帏。(诗四《白燕曲》四首之一)
这是一篇贡谀慈圣太后的诗句。诗集中如《恭颂母德诗》:
猗钦我圣母,世德宜重光,扶天致升平,毓圣纂灵昌,履盛弥勤烙,秉礼日矜庄。内庭政无哗,外家恩有常,明达信如此,马邓岂足望?(诗一)
如《皇上祝圣母诗》:
女中颂德称尧舜,膝下承欢有帝王。(诗四)
文集中如《神母授图万年永赖颂》、(文集二)《圣母图赞》,(文集二)都是同样的作品。居正受的训练太久了,他自己无法摆脱这个形态,然而也正凭这种训练,博得慈圣太后底好感。
冯保是司礼掌印太监,在内廷他只是一个奴才,但是正因为掌握章奏的大权,他也成为居正底主人。冯保底大权,全靠慈圣太后,所以居正更不能不结好太后,借此减轻冯保底压迫。李太后要做功德,建涿州二桥,冯保主持,居正便有一篇《敕建涿州二桥碑文》,李太后建承恩寺、海会寺、东岳庙、慈寿寺、万寿寺,又是冯保主持,居正又是每一处来一篇碑文。(皆见文集四)他甚至说:
臣以是益信佛氏之教,有以阴翊皇度,而我圣母慈光所烛,无远弗被,其功德广大,虽尽恒河沙数,不足以喻其万分也。(文集四《建五台山大宝塔寺记》)
居正不是不晓得这是胡诳,但是他只有胡诳。隆庆初年,江西龙虎山张真人底道号革去了;万历五年张国祥入京,透过冯保,走通李太后的路线,复封张真人,居正无可如何,只说:
张真人事,委为过举,初时发自慈闱,不谷未敢骤谏。(书牍十二《答南科吴公琯》)
居正对李太后是将顺,对冯保是敷衍。正因为在太后方面,居正也得到信任,所以在居正当国的十年之中,内阁和司礼监没有任何的冲突。冯保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他在北郊郊祭的时候,甚至传呼直入,北面拈香。(《明史》卷二一〇《邹应龙传》)在当时委实有些骇人听闻,但是居正不管,他只要冯保不干政,就满足了;他曾说:
主上虽在冲年,天挺睿哲,宫府之事,无大无小,咸虚己而属之于仆,中贵人无敢以一毫干预,此公在北时所亲见也。仆虽不肖,而入养君德,出理庶务,咸独秉虚公以运之,中贵人无敢有一毫阻挠,此亦公在北时所亲见也。(书牍六《与南台长言中贵不干外政》)
在大体上把握住了,居正在其他方面都可以迁就。冯保引用锦衣指挥同知徐爵入宫,代阅章奏,拟诏旨;居正吩咐仆人游七和徐爵结为兄弟,以资联络。徐爵、游七,后来都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冯保要在故乡深州建坊,居正甚至吩咐保定巡抚孙丕扬代建。冯保自建生圹,居正便有一篇《冯公寿藏记》,称为仁智忠远。在记中他又说:
语日:“人貌荣名,岂有既乎?”今以公建立,视古巷伯之伦何让焉?诚由此永肩一心,始终弗替,虽与霄壤俱存可也,又奚俟于寿藏而后永乎?(文集九《司礼监太监冯公寿藏记》)
这里在推许以外,便有一层期望。他期望冯保继续努力,永保令名。居正身后,他底儿子懋修收集居正遗著底时候说起:
懋修谨案先父之与冯司礼处也,亦宫府相关,不得不然,谢世之后,言者用为罪端。今观其于豫藏文,惓惓勉以令名,固非阿私贿结者。……可见先父当主少之时,于左右侍近,其调处之术,可谓深矣。不然,以先父之严毅,使左右不服其调处,亦将奈之何哉!苦心国事者,自当有推谅其衷者矣。
居正当国的时候,他要应付三个重要的人物,——李太后、冯保、神宗。从表面看,当然是十岁的神宗,最容易应付了,但是事实上这是最大的困难。居正身后发生种种的波折,完全因为这一方面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