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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论史篇 谶纬与白虎通义(第1页)

一、谶纬的名义和起源

“谶”是神的预言,谶书是一种占验吉凶的书。先看下面的解释:《说文》:“谶,验也。有征验之书,河洛所出书曰谶。”(“有征验”以下十二字,段玉裁据《文选》中《鵩鸟赋》《魏都赋》注引补)《苍颌篇》云:“谶书,河洛书也。”(《文选》张衡《思玄赋》注引)《三苍》云:“谶,秘密书也,出河洛。”(玄应《一切经音义》卷9引)

据上列字书的解说可知谶书是一种神学迷信的征验书,是神的预言来示人以吉凶。汉初贾谊被贬谪到长沙,在一天日暮的时候有一对鵩鸟飞到他坐位的旁边,贾谊认为这是不祥之兆,作《鵩鸟赋》说:“发书占之兮,谶言其度。”可见谶是一种占验之书,度就是数,“谶言其度”,译成现代语即占验书里说明的吉凶之数。这个“谶”字在《史记·贾生列传》里作“策”,谶、策同声,在《史记·赵世家》记秦穆公梦见到上帝那里去的事说:“秦谶于是出矣”。《史记·扁鹊列传》“谶”亦作“策”。这里的谶也是占梦书一类。所以《文选·幽通赋》李善注云:“遗谶,谓梦书也。”由此可见谶书就是古代卜筮占梦之类预卜吉凶的迷信策书。《隋书·经籍志》云:“汉末郎中郗萌集图纬谶杂占为五十篇,谓之《春秋灾异》”。可见谶纬、杂占是性质相同的书籍。

“纬”是什么呢?“纬”本是对“经”而言。《释名·释典艺》云:“纬,围也。反覆围绕以成经也。”苏舆说:“纬之为书,比傅于经,辗转牵合,以成其谊,今所传《易纬》、《诗纬》诸书,可得其大概,故云反覆围绕以成经。”(《释名疏证补》)由此可见纬书的产生是依傍经义,其实质是神学迷信、阴阳五行说与经义的结合。

“谶”与“纬”是否有区别呢?这个问题旧来即有异说,王鸣盛《蛾术编》云:“纬者经之纬也,亦称谶。”(卷2“谶纬”条)俞正燮《癸巳类稿》说:“纬固在谶,谶旧名也。”(卷14《纬书论》)顾颜刚在《秦汉的方士与儒生》里说:

谶是预言,纬是对经而立的。……这两种在名称上好像不同,其实内容并没有什么大分别。实在说来,不过谶是先起之名,纬是后起的罢了。(第19章《谶纬的造作》)

以上这些都认为谶、纬是没有区别的。主张谶纬有区别的,在明朝有胡应磷、孙瑴(jué)。胡应鳞《四部正讹》上云:

世率以谶纬并论,二书虽相表里而实不同。纬之名所以配经,故自《六经》、《语》、《孝》而外,无复别出。《河图》、《洛书》等纬皆《易》也。谶之依附《六经》者,但《论语谶》八卷,余不概见,以为仅此一种,偶阅《隋经籍志》注附见十余家,乃知凡谶皆托古圣贤之名,其书与纬体迥别,盖其说尤诞妄,故隋禁之后永绝。

孙瑴《古微书》卷三十五《洛书纬》云:“今读其文大类谶词,岂《河图》主纬,《洛书》主谶耶?”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认为谶自谶,纬自纬,并非一类。《提要》《易》类六附录《易纬》案语云:

儒者多称谶纬,其实谶自谶,纬自纬,非一类也。谶者诡为隐语,预决吉凶。《史记·秦本纪》称卢生奏录图书之语是其始也。纬者经之支流,衍及旁义。《史记·自序》引《易》“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汉书·盖宽饶传》引《易》“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注者均以为《易纬》之文是也。盖秦汉以来去圣日远,儒者推阐论说各自成书,与经原不相比附。……则谶与纬别,前人固已分析之。后人连类而讥,非其实也。右《乾凿度》等七书皆《易纬》之文,与图谶之荧惑民志,悖理伤教者不同。

由于《提要》是皇帝敕撰的书籍,自是以后,清代学者多沿《提要》之说,认为谶纬截然不同。其实,谶作为一种神的预言,早已有之;而用于解释“经”的传、记、说等等也在战国时期就已出现。因此从本意上讲,二者是不同的。但是,在特定的条件下,大量的预言打着“圣人”的旗号出现,而用于解经的纬大量引用谶作为立论的根据时,谶和纬实际上也就合二而一了。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有必要对谶纬的起源作一考察。

谶纬出于西汉之未。汉代通儒谓谶纬起于西汉哀帝、平帝的时候。他们对当时方士化的儒生造作谶纬的底细是知道的,所以才能做出这一论断。

桓谭说:“今诸巧慧小才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后汉书。桓谭传》)

《后汉书·张衡传》载张衡上疏云:立言于前,有征于后,故智者贵焉,谓之谶书,谶书始出,盖知之者寡。自汉取秦,用兵力战,功成业遂,可谓大事,当此之时,莫或称谶。若夏侯胜、眭孟之徒以道木立名,其所述著,无谶一言。刘向父子,领校秘书,阅定九流,亦无谶录。成哀之后,乃始闻之。《尚书》尧使鲧理洪水,九载绩用不成,鲧则殛死,禹乃嗣兴,而《春秋谶》云“共工理水”。凡谶皆云黄帝伐蚩尤,而《诗谶》独以为蚩尤败,然后尧受命。《春秋·元命包》中有公输班与墨翟,事见战国,非春秋时也。又言别有益州,益州之置,在于汉世。其名三辅诸陵,世数可知,至于图中讫于成帝。一卷之书,互异数事。圣人之言势无若是,殆必虚伪之徒,以要世取资。往者侍中贾逵摘谶互异三十余事,诸言谶者,皆不能说。至于王莽篡位,汉世大祸,八十篇何为不戒?则知图谶成千哀、平之际也。

张衡这里所提示的有几点值得注意的,一、张衡给谶书的定义是“立言于前,有征于后”。这是谶语的特点,但他忽视了“谶”是假托神灵的预言,而不是科学的预言。二、成哀之后,始有谶书流传。三、谶书虽托于孔子,但其中记有战国时的事,可见非孔子所作。又有汉时州郡、陵寝,足证谶书出于汉代,成帝、哀帝以后,才有谶纬流传。桓谭、张衡都是汉代通儒,他们距谶纬形成的时间很近,洞悉当时的情况,才能作出这样的论断。此后,有许多学者都赞同张衡之说。清代阎若璩也说:

尝思纬书萌于成帝,成于哀、平,逮东京尤炽。……案或问纬起哀平,子以为始成帝何也?余日:张衡言“成哀之后,乃始闻之。”初亦不省所谓。读班书《李寻传》成帝元延中,寻说王根日:“五经六纬,尊术显士。”则知成帝朝已有纬名,衡言不妄。衡又言“王莽篡位,汉世大祸,八十篇何为不戒,则知图谶成于哀平之际也。”见尤洞然。(《尚书古文疏证》卷7)

阎若璩推阐张衡之说,认为成帝时已有纬名,而图谶成于哀平之际,是颇有见地的。谶纬出于汉代是有大量的事实根据的。

二、谶纬的定型和兴衰

如上所述,谶纬是汉代方士所造作,依傍经术的书籍。王莽时征通“天文、图谶、钟律、月令、兵法”等“天下异能之士,至者前后千数”。(《汉书·王莽传上》)其中许多是方术之士,大量制造图谶,使零星的谶语,汇成篇籍。后汉光武帝刘秀应图谶兴起。《河图赤伏符》云:“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后汉书·光武帝纪上》)据《汉书,楚元王传》说刘歆于“建平元年改名秀,字颖叔”。应劭注即引此谶为说。光武帝刘秀生于汉哀帝建平元年(前6年)可见《赤伏符》的谶文在光武帝生前早已流传,所以刘歆才有改名应谶之事。所谓“四七之际火为主”。四七为二十八。光武帝刘秀于王莽地皇三年(公元22年)起兵,汉高帝刘邦于前206年灭秦称汉王,由高帝灭秦至光武起兵正好228年,合于四七之数。《赤伏符》之谶可能出于汉成帝未年,成哀之际,此谶流传已广,所以才有刘歆改名应谶。光武帝取名秀是否也有应谶之意或属偶合,已难详考。

东汉光武帝刘秀的兴起是利用了谶纬的。在王莽时;卜者王况为李焉作谶有“荆楚当兴,李氏为辅”(《汉书·王莽传下》)的话。刘秀的同乡李守“好星历谶记”,王莽时为宗卿师,他也造“汉当复兴,李氏为辅”的谶语(见袁宏《后汉纪》卷一)。李守的儿子李通就利用这条谶语去鼓动刘秀起兵,后来刘秀以应《赤伏符》的谶语即皇帝位。光武帝因图谶兴起,即位以后,所以他崇信谶纬,并且利用谶纬来决定一些纷争和犹豫不决的事。光武帝于中元元年(56年)“宣布图谶于天下”(《后汉书·光武帝纪下》)。

“宣布图谶于天下”,就是把图谶作为定本正式公开。这包含着两层意义。(1)在这以前,图谶可以各自造作;如上所述卜者王况可以为李焉作谶。又如公孙述据蜀与刘秀对立,就曾自造谶语,杂引谶记来同刘秀斗争。《后汉书·公孙述传》云;“述亦好符命鬼神瑞应之事,妄应谶记,以为孔子作《春秋》为赤制,而断十二公,明汉至平帝十二代,历数尽也。一姓不得再受命。又引《录运法》曰:“‘废昌帝,立公孙。’《括地象》曰:‘帝轩受命,公孙氏握。’《援神契》曰:‘西太守,乙卯金。’谓西方大守乙绝卯金也。……光武患之,与述书曰:‘图谶言公孙即宣帝也。代汉者当途高,君岂高之身那?’乃复以掌文为瑞,王莽何足效乎’?”这是一场刘秀与公孙述互相利用谶纬的神学斗争。从这个故事里可以看出在新莽之后谶纬已经广为流行,传播开来,并且种类很多,所以公孙述可以引“《春秋》为赤制”。据《后汉书》李贤注这是《尚书·考灵昭》之文。又引《录运法》《括地象》《援神契》等谶纬书,说明当时已是“纬候稠叠”。(《文心雕龙,正纬》)而各人对于谶纬的含义可以任意解释。所以公孙述引《考灵曜》之文就说《春秋》十二公,可见孔子为汉制法,只能传十二代。从高帝刘邦到平帝刘*

为十一代,加王莽所立孺子刘婴,正好十二代,以为汉运当终,这是公孙述的解释,他并在手掌上刻“公孙帝”三字以应谶。但刘秀则说“公孙”是指汉宣帝“公孙病已”而言,又驳斥他以掌文为瑞之说。“宣布图谶于天下”,就是把过去的“秘经”棗绝密的宗教神学文献公开出来,所以张衡说:“河洛六艺,篇录已定。”(《后汉书·张衡传》)李贤注说:“《衡集》上事云,‘河洛五九,六艺四九’,谓八十一篇也。”即指《河图》《洛书》这两类谶书凡四十五篇,合于五九之数。再加《七经纬》三十六篇,所谓“六艺四九”,两者加起来共八十一篇,这即是张衡说的“篇录已定”。以后凡再发现造作谶纬的,就成了“大逆不道”,要严加惩办。如汉明帝时,楚王英交通方士,造作图谶,被告发说有逆谋,判为“大逆不道”。结果楚王英自杀,牵连达一千多人(见《后汉书·光武十王传》),阜陵质王延和他的亲戚谢弇、韩光造作图谶,为人揭发,谢弇、韩光自杀,这一案件也株连很多人(同上)。(2)过去可以增益图书,私改谶记。如光武帝刘秀曾经命尹敏校订图谶。尹敏就说:“谶书非圣人所作,其中多近鄙别字;颇类世俗之辞,恐疑误后生。”(《后汉书·儒林·尹敏传》)刘秀迷信谶纬不听他的意见。后来尹敏就在谶书里增加了“君无口,为汉辅”(同上)一条谶语。结果被光武帝发现,尹敏说:“臣见前人增损图书,敢不自量,窃幸万一。”(同上)说明过去增损图书是很多的。“宣布图谶于天下”就是把谶纬写成定本,使谶纬定型化,此后凡有增损改易谶纬的也得治罪。这样就使谶纬书籍定型化,并且用政治和法律的权力来维持谶纬神学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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