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生滔滔不绝讲起来,起初,硃安世还能勉强听懂,后来便如陷进泥沼,听得头昏脑胀、烦懑不堪。樊仲子在上面也半晌不出声,恐怕也是一样。
幸而郭仲子性急,忽然打断道:“孔壁!”
庸生终于停住嘴,问道:“什么?”
樊仲子忙道:“先生讲得太好了!只是我们蠢笨,怕一时领会不了这么多。眼下,我们有一件事向先生请教——”
“何事?”
“古文《论语》是怎么一回事?”
庸生声音陡变,十分诧异:“此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樊仲子笑道:“有天在路上,我听两个儒生在争论什么古文《论语》、今天的《论语》,我也听不懂,只是觉得纳闷,一本《论语》还要分这么多?”
“非‘今天的《论语》’,乃‘今文《论语》’。秦灭六国之前,各国文字不一,秦以后才统一为小篆,到我汉朝,隶书盛行,称为‘今文’,古文乃是秦以前文字。”
“这么说古文《论语》是秦以前的?”
“正是,秦焚烧典籍,又禁民藏书。百年之间,古文书籍丧失殆尽。经典多是口耳相传,用隶书抄写,故而称为‘今文经’,由于年隔久远,加之各家自传,到了今世,一本经便有诸多版本。方才所言今文《论语》便有齐《论语》和鲁《论语》之分,我所学的是齐《论语》。”
“先生没有读过古文《论语》?”
“古文《论语》本已失传,后来在孔子旧宅墙壁之中掘出一部,孔安国将之献入宫中,秘藏至今,未能流传。我来长安,本意正是想学古文《论语》,可惜未能得见。”
樊仲子道:“原来宫中也有一部?”
庸生惊问:“宫外也有一部?”
樊仲子忙掩饰道:“那日我听那两人谈论古文《论语》,他们恐怕有一部吧。”
“绝无可能,现今世上只有一部。”
“古文《论语》和今文《论语》有什么不同吗?”
“我也不知。不过,应当会有不同。”
“若这古文《论语》传到世上,会怎么样?”
“齐、鲁两种《论语》恐怕便没有容身之地了。”
两人又问了些问题,但庸生没有见过古文《论语》,也回答不出。
郭公仲便让鄂氏添饭,劝庸生又吃了些,命僮仆驾车送他回去。
硃安世和驩儿忙爬了上去,韩嬉也从侧室出来。
韩嬉笑道:“这天下要尽是这样的儒生,我们可没法活了。不过呢,这人虽然酸臭,却是个耿直的人,又极想学古文《论语》,不如传给他算了。”
樊仲子忙摇头道:“不好,不好。他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如果再学了古文《论语》,连命都保不住。我们不能害他。”
郭公仲也道:“是。”
硃安世道:“我们果然猜对了,庸生说古文《论语》一旦传到世上,齐鲁两种《论语》便都要断了生路。那些人之所以追杀驩儿,就是要毁掉古文《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