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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第1页)

停了停,她说:“说到这个,雪璟老师今天又提起你了,她总跟我们说你是她教过的所有学生里,论舞蹈功底你当排第二(第一应当是另一个姓袁的),但论悟性、天赋,谁都差你一大截。她每次提到你眼眶都会发红,我看得出来她挺想你的。你为什么从来不回去看看她呢?”

这个问题把我难住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再跳舞以后,我确实再没回去探望过老娘皮。我知道她对我有怨,她认为我不该作践自己的舞蹈天赋,她认为我应该极尽绚烂之后死在舞台上,而不是每天碌碌奔忙,活得像狗一样。

就在我放弃舞蹈的第三年,老娘皮曾经主动来找过我,她给我带来了西班牙皇家吉萨尔舞蹈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闻名世界的艺术殿堂,孕育了多少令世人惊啧的舞蹈家,老娘皮托了不少关系才让那边愿意破格收我进去,甚至她还打算卖房子为我支付高昂的学费。

令人不可置信的好消息,可我不满意她不是先来找我,而是先去找了老袁。

老袁好面子,他不要嗟来之食,也不愿拖我后腿。他所能想出的唯一两全其美的解决法子就是去找老厂的厂长,据说他带了铺盖坐蹲守在厂长的家门口,堵着对方不让出门,他一边哭一边说他这一身的毛病是为领导挡酒挡出的工伤,厂里得负责他的养老送终问题,或者简而化之,给他一笔钱。

这个据说,是据民警说。

厂长被老袁哭烦了,放狗赶了几回也没赶跑,最终忍无可忍报了警。民警没责怪老袁,把他送回家时却责怪了我,说老人有病就好生照顾着,这是人之所以生而为人最基本的义务。

“我都两年没跳舞了,腿都劈不开了。你要真想帮我,别整这些弯弯绕的,直接给我钱吧。”我心里怨老娘皮施加无形压力于老袁,脸上还笑得特别轻松,“我正好想给我爸换进口药,顺便再给他添件皮大衣,老邻居请喝喜酒,得给老东西挣点面子。”

老娘皮当即骂我,为示我目光短浅,愚不可及,她甚至还举了个例子,说有报道政府为救灾饥荒送去了粮食的种籽,结果却被当地的农民煮熟吃光了。

“我这人就是稀泥巴糊不上墙,您老别为我瞎操心了,扯开裤裆放大屁的,多余。”我把心一横,拉开门就把老娘皮轰了出去。

此后几乎再没见过。最近一次见她还是半年前,当时我在一所中学门口摆摊卖烧腊饭。

“几多钱话你知啦,嗱,畀你。”

为显示自己的烧腊味道正宗,我时不时要冒出几句粤语来冒充背井离乡的广州仔——这招不赖,除了与城管打游击实在头疼,我的烧腊生意一直不错。正当我操着半生不熟的粤语跟一个买烧腊饭的女孩说话,突然感到不远处一束目光直直盯着我。

我抬起眼,看见站在街对面的老娘皮。

也归咎于天热,脸颊一阵烧,额头的汗突地滑了下来。手上满是油腥,我以肘弯擦了擦脸,可手还未放下,汗又下来了。

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老娘皮牵着一个学舞蹈的孩子,静静望着我,我看见夕阳在她脸上退逝,她的神情就像泣玉的卞和一般悲痛欲绝。

“哎,小广东,你的脸突然好红啊。”

“热到飚烟啦。”我把视线从老娘皮脸上挪开,埋低一张脸。

我被城管撵过无数回,冷嘲热讽没少挨;我跟别的小贩争占有利地形,斗完嘴皮挥拳头,从来不落下风。

可我唯独受不了老娘皮这样的眼神。

她毕生奉献于舞蹈,我曾是她与舞蹈的唯一血脉。

世人不识我为和氏璧,便是我自己也忘了,我好像生来就是一个横系腰包的小贩,每天回家数一数那些油腻腻的票子就很满足。

“我跟那人说了别剪短,结果他一刀下去剪了那么多,你看,这头多傻呀。”刚才叫我“小广东”的女孩是个熟客,她这会儿又苦着脸跟同伴说话,像是对新剪的发型不满意。

生意总是要做的,麻利地将黄瓜切段、烧肉切片,将米饭装盒,外套一只塑料袋。我重整旗鼓灿烂一笑,一个马屁拍得倍儿响亮:“你嘅头发剪得好靓,我都想同你去街啦!”

女孩被我夸得神清气爽,从我手里接过打包好的叉烧饭,笑说明天还来照顾我的生意。

待我忙过一阵再抬起头,老娘皮已经不见了。她站过的地方空无一人,只剩下黄昏过后死气沉沉的夜色。

六、做人好攰呀

范小离最终还是决定去参加那档选秀节目,固定的明星导师搭配每期各异的男神嘉宾,大腕云集,噱头十足,未播先火是必然的。

范小离能得到这次机会也不容易,初试、复试连着几轮,直至面见导演最后拍板,一路过关斩将,张孤军奋战之空弮,冒众美咸集之白刃,杀翻的同龄女孩怎么说也有好几打。这种险中求胜的血腥场面极大膨胀了她的自尊心,若说一开始范小离还抱着可去可不去的态度,这下已是非去不可了。

我开车送她去电视台和导演最后“聊聊”,自己在外头瞎晃悠一阵,看时间差不多了又把车停在了电视台门外,等着。

不一会儿节目组总导演亲自送她出来,我听范小离说过导演姓瞿,履历丰富,年过四十,可出现在我眼前的男人至多三十出头,板寸头,长圆脸,圆润的鼻头上架着一副黑框眼睛,有点知识分子的意思。

这是被岁月厚待的人,哪像我爸,明明五旬开外的年纪,可看着足有七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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