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远定定看了他几秒,徐徐收回了自己的文件夹,“容我考虑,借过。”
回到办公室,向远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到嘴里才知道是那样地烫,刚沸腾过的热白开,让舌尖生疼,她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无澜。
我不信你没有野心――叶秉文问对了。她难道真的没有野心?
这个时候的向远,其实早已经远离了过去的穷困,从在永凯开始,她就收入颇丰,后来进入江源,叶家更是给了她最优厚的待遇。之所以没有像别的都市新贵一样买房买车,是因为一直租住的小单间租金便宜,位置理想,交通方便,而且也习惯了,她觉得挺好,没有必要搬迁。至于车子,上下班坐公交车她并不觉得麻烦,工作时候外出江源都有司机,叶秉林父子都提出过给她配专车,她拒绝了,不是客气,是觉得不需要。她在外的一些私人投资回报可观,股票玩了多年且不说,近年来她先后买进了两间商铺,一间在城市中心商业区,一间在新开发城区的核心地段,随着地段的日益繁华,房价也水涨船高,相比她之前购进的价格,翻了两番有余。向远是个在日常用度上极其节省的人,每一分钱的开支都必须是用在刀口上,物有所值,就算她现在没了工作,靠着两间商铺的租金和其他积累,也可保她和向遥衣食无忧。
然而,跟所有的从贫瘠中走出来的聪明人一样,向远觉得驱赶着自己不断往上往前,一刻不能停歇的动力早已不是穷困,不是生活的压力,而是一种对再生和重整的渴望,沈居安说得更直接明了,他们现在需要的是更多是一种“得到”的感觉,仅此而已。
如果她注定要向着更远的远方去,那她想要知道,“更远”是多远。
她无法否认,进入江源后,每当在公司的种种沉疴旧患前面束手束脚,每当看着它负重缓行,她多少次都在心里对自己说,可惜江源不是她的――为什么江源不能是她的?
如果她才是江源的主人,她完全可以把这架老旧的机器重新擦拭得熠熠生辉,让它重拾昔日的辉煌,甚至远不局限于一个建材加工企业,而是像永凯那样,成为一方巨擎。
这一切都不是空想,在眼前,就在眼前,她已经嗅到了机会的味道。叶叔叔老了,骞泽从商根本就是勉为其难,他没有做企业的天分,叶昀一心一意做警察,从来就没有涉足家族企业的心思,至于叶秉文,他是一只纸老虎。如果她同意跟叶秉文合作,入股广利,借着温泉山庄开发的契机,再通过资本重组,她完全可以一步步地掌控江源,到时候,踹开叶秉文这个所谓的合作伙伴根本就不在话下。公司高层里,李副总是个能干的战将,但也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他是个外人,给谁打工不是一样?至于下面的工人,对于他们来说,效益才是第一位的,只要收入有保障,有奶就是娘。
向远无意识地在办公室里徘徊,手里的水杯从热变凉也毫无察觉,她从不是个优柔的人,当断则断,机不可失,那此刻还等什么?是放不下叶家对她的恩情吗?叶家供她读书,给了她一条出路,但是这些年来她何尝不是在为他们辛苦卖命?他们一家人的性格本就不适合在尔虞我诈的商场里沉浮,如果迟早有一天会撑不下去,不如把它交到她的手里,即使有一天,江源易主,她也绝对不会薄待叶家的任何一个人,除了叶秉文。
她最后重重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覆着电话的听筒,才知道上面全是冷汗,拿起电话吧,拿起电话,只需对叶秉文说一个字――“好”,一切都将会改变,她应该得到,也可以得到!她的野心和欲望就像坠入末日火山之前的魔戒,就像困在所罗门宝瓶里千年的魔鬼,诱惑地,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然而,是什么让她停滞不前,那一股微弱而遥远的力量,竟然可以让她一贯灵敏而果毅的手连区区一个电话都拿不起来?人事已非,记忆却还会为患,永恒不变的山月下,那一个人,他低头,他微笑,他转身的样子,跟她心里某个角落寄存着的零碎而苍白的月光,无声地冷却她的贪婪。她一天丢不掉记忆,就一天看不破这旧情。
可是,向远,向远,感情它多不可靠,说过的话,许过的诺言,有人转身就忘记,为什么是你偏偏固守在原地?她捏紧话筒,指尖发白,然而电话铃声这个时候骤然尖叫,向远浑身一震。
细细接起,原来是叶秉林,他说:“向远啊,今天下了班到医院来一趟吧,很久没跟你聊聊了。”
她暗暗咬牙,这个电话来得多是时候,可她毕竟还是从命。心手分离地办公,下了班,还是第一时间往医院赶。
叶秉林的病房门虚掩着,向远推门进去,叶昀竟也在,身边还有一个妙龄女孩。向远心中有事,也顾不上打量这个似曾相似的面孔,匆匆打了个招呼,就径直走到叶秉林病床前。
“叶叔叔,我来了。”
“向远,你快坐下,脸色不怎么好,是不是工作太过辛苦?再努力,身体也是本钱,不要像我这样,人垮了,说什么都是白搭。”
向远赶紧打起笑脸,“年轻人辛苦是应该的,叶叔叔你是到了该享福的时候了。”
“享福,哈哈。”叶秉林笑了起来,“两个儿子都还有得让我操心的。”
叶昀这个时候插话,固执地要给向远介绍,“向远姐,这是我的同学苏敏。”
“哦。”向远只得再次与苏敏打招呼,虽然她觉得这女孩叫什么与她全无关系。“叶昀,怎么让你同学站着,给人家削个苹果吧。”
其实从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晚上之后,她一直都忙,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事竟然也不比她少,两人很久都没见了。
削苹果是叶昀的那手好戏,一把刀从头削到尾,皮不仅不断,还能好好地覆在果肉上,尤像完整无缺的带皮苹果,以前他老喜欢给她削,她不得不吃。
叶昀闷声不吭地从一旁的桌子上挑了一个最大最红的,低头就开始认真地削皮。
向远的注意力转回叶秉林身上,因为她听见他说:“向远,我久不管事了,不过最近听说在公司里,骞泽和秉文两人似乎有些小摩擦。”
向远在估量他究竟对自己妻子和叶秉文的事情知道几分,如果他当真清楚当年伤害妻子的人里面,竟有他不争气的弟弟一份,会不会当场旧病复发。
她帮他调了调滴得过快的输液管,“叶叔叔,不用担心,再怎么样他们都是一家人。”
叶秉林叹了口气,“向远啊,他们两个的脾气我心里有数,只有你是明白人,你总该替我说说他们,不能让他们这样胡闹。”
“我?”向远面有为难之色,她苦笑道:“于公,他们两人都是我的上司,于私,我毕竟不是叶家人,不好插手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