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盼夏没有给予叶迦澜任何回应。
她只是低了头,小口小口地喝水润干渴的咽喉,列车平稳高速前进,阳光哗啦啦落入,透过玻璃折射,刺得眼一痛。许盼夏下意识眯了眯眼,下一刻,叶迦澜抬手,将遮光板缓缓放下。
叶迦澜说:“就像我们从前那样。”
许盼夏说:“从前?哪个从前?”
叶迦澜很平静:“就像初中,像高一高二时。”
许盼夏保持了沉默,水喝空一半,她不想放在小桌板上,总感觉会掉下来——纵使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
叶迦澜自她手中拿走矿泉水瓶,稳稳放在自己面前。
“不好吗?”他说,语气有些淡淡惆怅,“我很想念那个时候。”
——想念?
——许盼夏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去想念自己的高中生涯。
她现在回忆起,虽然承认当时老师同学为着同一个目标而努力时的场景很美很动人,但现在她才刚刚读大学一年,完全不想再回忆当时恶魔般的地狱竞争。
“那时候你住不惯宿舍,我们便申请走读,一起上学,下雪,”叶迦澜笑,“多自在。”
这句话令许盼夏心脏没由来地一颤,她别过脸,怔忡。
是的。
原则上来讲,高中都需要学生住宿,就算是本地人、家离得再近也一样,许盼夏自然也不能免例。
但她实在不适应北方的宿舍和淋浴条件——这边高中宿舍只有独立卫生间和阳台,想要洗澡,只能去学校里的澡堂。单间很少,只有十几个,完全不够这么多学生用的。抢不到的,只能用大的、一排又一排的淋浴头。
许盼夏不习惯这种,晚上洗澡排队等了很久,以至于没有吃晚饭,饿着肚子继续上课。她以前读初中时候,闲暇时候跟妈妈一块儿摆摊,本身就饮食不规律,有个低血糖严重的毛病,更不要说现在不吃晚饭,等下了晚自习,还没走出教室门,就一身冷涔涔的汗。
叶迦澜得知后,立刻找班主任询问了申请住宿的流程,打电话说服叶光晨和许颜,次日,俩人一同到了学校,各自签了退宿申请和走读申请,让他们俩回家住。
毕竟他们的住宅离学校也算不得远,步行的话,十五分钟也就到了。
叶迦澜对叶光晨的说辞是自己过敏,受不了新宿舍楼装修后的甲醛味道,只字不提许盼夏的事。
叶光晨哪怕赞同苦难教育,但在健康身上容不得差错,因而果断下定决心,干脆利索地让俩人都走读。
只有许盼夏知道,在叶迦澜打电话前,是她说了,自己完全不能适应这种大澡堂。
也是因为这样,往后三年,叶迦澜始终和她一起上下学,哪怕后来俩人关系变僵,叶迦澜也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一同回家,上学。
如今许盼夏想起当时无论刮风下雨都陪她走读的叶迦澜,饶是一颗心肠再冷硬,仍旧垂了眼,不再多说。
她其实知道叶迦澜没有错,但过不去自己心中的那个槛。
人总是需要找个人来恨一恨,才能疏解再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回程的的高铁虽有暖气,许盼夏的视线却仍旧停留在玻璃窗外,她看着高铁缓缓进入平原,两侧逐渐能看到广阔的田地,现在还是冬天,整整齐齐的方格子土地上都盖着雪。
等待春天到来的麦子在雪下休息。
山东和河南一样,都属于农业大省,春收小麦秋收玉米,一年两季农作物,许盼夏记得叶光晨在喝醉时候提到过,兴致勃勃地提到他年轻求学苦读,还要回老家中收麦子掰棒子(方言,玉米)。说以前学校每逢农忙季节还要放假,一年里,除了暑假和寒假外,还有两次农忙的假期。
这些是许盼夏没有接触过的。
她还以为叶光晨天生光鲜亮丽,伸手就四面来财。
就像叶迦澜,她曾以为叶迦澜天生没吃过苦,光鲜亮丽地生活着。哪里想到,暑假开学前的那次温泉之旅,才让许盼夏看到叶迦澜身上的一块儿疤——
疤的位置有点狰狞
,在叶迦澜右腿上,从膝盖往下,横生一道,是被刀砍的,缝合手法也糙,完全不在意什么美观,像一只多足大蜈蚣,狰狞趴在上面。
那疤是叶迦澜读小学时留下的,那时叶光晨投资失利,欠了不少钱,被人上门讨债,恰好只有叶迦澜一人在家,见人要搬家里东西,他上前阻止,和那人扭打时被碎掉的花瓶狠狠割了腿。那时叶光晨没有钱送他去大医院缝合,只能找了个便宜的个人诊所凑活着。反正是男孩,伤又在腿上,愈合后就是一道疤,他个子越长越高,这疤也就越来越大,随着皮肤生长。
不过他从未提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