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贽挥挥手,截住了者龙山的话头,说:“自古英雄唯有死而已,听说过英雄有降贼的吗?况且,者将军的为人是李某大大不佩服的。”
者龙山干笑一声,说:“永州土司禄永命、石屏土司龙在田等人,皆被我赶出了昆明,将军以为如何啊?”
李大贽环顾四周,发现小巷突然空前寂静。他的手下死的死,伤的伤,投降的投降,者龙山的者家兵像一堵厚墙一样,团团围住了他 。 李大贽说:“想不到者家兵的巷战也如此精妙。”者龙山道:“你以为我在昆明的这三个月是白呆的吗?”李大贽说:“我觉得我开始佩服你了,因为你太有心计、太阴险、太狡诈、太凶狠……”
绝###人(23)
还有一句话李大贽没说出来,却永远也说不出来了,因为一只箭这时突然射进了他微张的嘴里。他的身体左右摇晃了一下,然后用右手将嘴中的箭猛然拔了出来。红色的血液从嘴中像细线一样喷射。
50、因为普踢,万氏嫫的生活出现了阳光,因为普踢,她同时担心者龙山会带来阴云
在万氏嫫的心里,昆明这个词都一直是模糊的。自从者龙山带着人马往昆明去了后,这个词便长驻在了心里,而且越来越清晰起来。
万氏嫫四十多岁,有战斗和人生经验,她知道对昆明下手这件事非常不容易。昆明这么大,不仅有一个黔国公,还有巡抚吴兆元,各山头的土司及明军众多将领。阿迷离昆明又是路途遥遥,如果人家将者龙山围困于昆明,者龙山插翅也难飞。可她也知道者龙山的脾气,认准的事十头、二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说一不二,办事干净利落,不撞南墙不回头。这样的人只能成就大事,但也能引发惨烈的后果。昆明,昆明,倒底怎么样了呢?万氏嫫望着熟睡的儿子普踢,自言自语道。这个黑皮肤的小家伙已经会笑了,那两只大大的黑眼睛像卧在清水里的玛瑙,闪烁着天真的光芒。
这些日子普踢常常微笑,他感觉到了生活的乐趣,他已经一岁多了。他的脾气越来越多地影响着万氏嫫——普踢还在婴儿时就会笑了。因为他笑,所以她才笑。她的生活因为普踢的微笑而变得别有意味。
这段时间是平静的,要是者龙山在,生活可能更加美好。然而他去了该死的昆明,万氏嫫没有其它选择,她只能待下去,从普踢的微笑中捕捉欢乐,以替代战争带来的担心和后怕。每天,每天,她都在自己湿湿的鼻子上扑一点粉,穿上漂亮的丝绸衣服,等候着来自昆明的消息。但消息一直没有来。仆人们不说一句话,只是看着漂亮的女主人的青春活力随着每天太阳的落山而消失,好象一块幕布降下来,遮住了照射的灯光和空空的舞台。这不仅仅因为她需要他,而是因为他是她的,或者说她是他的。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有了可爱的普踢。
依然没有消息,万氏嫫不再打扮,而是穿着随便的衣裙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这时候是万氏嫫一生中最难熬时刻。这好象是一个悖论:因为普踢,万氏嫫的生活出现了阳光,因为普踢,她同时担心者龙山会带来阴云。对儿子的爱越深,对丈夫的牵挂就越深。
这一天的晚上,普府一片寂静。院子里闷热,蚊子多得像赶集。万氏嫫在大榕树下铺了一张棕席,普踢躺着,万氏嫫坐着,手里的莆扇不停摇动,蚊子撞在上面,“扑啦扑啦”地响。
万氏嫫的手中扇子在动着,脑子里的思绪也在动着,她总结了自己的前半生,感觉杀杀砍砍的日子实在太乏味了。嫁给普艾古诺,成为土司的夫人,过上了锦衣玉食的贵族生活。而今,更成为阿迷城的主人,呼来唤去,何其排场,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现在更有了可爱的儿子,属于自己的儿子,仿佛蜜枣的外面,又抹了一层蜜,这种甜上加甜的生活,似神仙的日子又如何不好?者龙山这个干瘦的野心男人,到底想要什么呢?最终带来的会不会是噩梦一场?
万氏嫫摇着扇子,在朦朦胧胧中入睡了。她梦到自己和儿子一起来到临安城,坐在了一个烤豆腐摊前,豆腐软软泡泡的,香气诱得人直流口水,儿子闹着要吃。长着豹子一样面孔的老板端出一盘醮水,万氏嫫扭头望去,愕然发现醮水碗里全是一些蠕动着的黑蚂蚊。她惊恐地叫起来,对老板提出抗议。老板豹子一样的脸上竟长着猪八戒的嘴,这张嘴说:“夫人不要惊慌,蚂蚊是世界上最好的佐料之一,吃进嘴里,它会沿着食道管爬进去,在里面生下若干小蚂蚊,这些小蚂蚊便会帮你清理肠胃里的杂质,剔除胃壁上的不良分子,让你更加健康地去杀人、放火,岂不乐哉?”
万氏嫫哀求说:“我不要吃蚂蚊,我也不想再杀人,你放过我吧。”
老板狞笑地摇摇头,说:“不行,你已经入泥潭,就不可能再跳出泥潭了。你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既使放下屠刀,佛也是不会原谅你的。”
“佛在哪里?我想见她老人家。”万氏嫫叫道。
“不用见,不用见,这就是佛的意思。”老板说着,手一摆,醮水碗里的蚂蚊纷纷爬出,从她鼻孔里、嘴里、肚脐眼里,甚至是肛门里,一只接一只地爬了进去。她感到屁股和两条大腿内侧痒痒的,像有毛毛虫爬过,皮肤是凉凉的,紧绷绷的,万氏嫫惊慌地想喊叫,却又叫不出声。这时,她忽然想起了儿子,儿子哪去了?儿子哪去了?她扭头找去,发现儿子已被蚂蚊爬满了全身,身上的皮已不存在了,显然已被蚂蚊啃光,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架子。
“儿子——”万氏嫫大叫一声,突然醒了,满头都是冷汗。全身上下,依然痒痒得难受。这一夜,她再也没能入睡。她倾听着院子里蛐蛐的叫声,反反复复地回忆着梦中的情景,并连夜请老毕摩入府,为自己圆梦。
梦竟然是大吉的。
天亮之后,万氏嫫朦朦胧胧睡去。这时,院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万氏嫫感到极度的惊恐。万氏嫫望眼欲穿的信使气喘吁吁送来了者龙山发来的战报。她迫不及待地展开,者龙山果然对昆明下手了,而且威逼巡抚吴兆天、詹事王锡褒奏报南明隆武帝,谎称天波谋反,由他以代其职。“这个该杀的天贼!全家都要跟着你遭殃的。”万氏嫫把很沉的头从战报上抬起来,恼怒地骂道。
万氏嫫的怒骂,者龙山没有听见,这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远在贵州的大西军首领孙可望的怒骂者龙山却听见了。孙可望骂者龙山抢了黔国公的财宝,“这本是我的囊中之物”。这是孙可望的原话,从贵州传进者龙山的耳朵里,这令他深感不平静。然而孙可望的怒骂却壮了者龙山的胆,他摆出了一副雄霸云南的架势。
51、者龙山对万氏嫫说:“你现在已是主母了。”
从阿迷到昆明,有五天的路程,万氏嫫三天就到了。她本来是满腔怒火,要跟者龙山算帐,甚至要将他缚了见官。但当她看到男人时,怒火全部消退。几个月不见,他胖了。脸上有了红晕,说明他的生活和心情都很好,超过了在阿迷的任何日子。他被人尊称为总府,出入鸣锣开道,前呼后拥,加鼓。王公贵族也不过如此吧。万氏嫫的眼里立即飞出一串欣喜的光束。者龙山对万氏嫫说:“你现在已是主母了。”
万氏嫫静静地坐着,注视着者龙山那张健康的、微微胖起的脸和脸上的表情,以及幽黑的眼睛里的闪光。从阿迷入昆明城起,万氏嫫还没有说过一句话。者龙山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昆明都市绝妙的繁华,林立的商铺,如云的南来北往的人,以及昆明惟一的一处蔚蓝色湖泊上婉转鸣叫的红嘴鸥,宽大无际的滇池,还有高耸入云的西山。
“总有一天,我们会把整个云南拿下,从现在的形势看,不会超过二、三年。李自成在北京被大清军赶跑了,张献忠在四川也没讨到什么便宜。至于南明的金陵小朝庭也不会苟延残喘到很久。天下将是大清的天下。而我们可以顺势而谋,到时被封为大清的云南王是很容易的事。”者龙山的身体向前,粗黑的大手放在他的茶杯上。茶杯是景德镇的瓷,闪着不同凡响的亮光。“我知道沐天波已经逃到楚雄去了,我三天将拿下此城。”
万氏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