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冷笑说:“裴太太可真是个精明人。不过说来也怪我,先前以为裴家至仁至义,既然有所求必定有所报,所以没让裴牧把话给带明白,若是早早儿把条件说清楚了,兴许裴太太就由着裴少爷消沉下去、用不着我云卿了呢!”
宣氏登时了悟,晓得如今已经占了上风,不由笑说:“云姑娘哪里的话。云姑娘是二爷的徒弟,现如今临近年关,我请裴管家亲自请你上门,说的就是为过年的事啊!难道在地藏菩萨庙前,裴管家没有跟云姑娘你说清楚么?”
云卿脸上冷笑渐渐收尽,浑身上下只透着寒意。她早知裴家与她断不可能再和睦相处,所以一开始便没打算忍着让着,可该客气的总归是客气过了,怎料得是对方不惜撕破脸面呢?
“裴太太把我耍着玩儿,这样不把我放在眼里,可当真不大好。”
宣氏笑着抿口茶,末了又刮着茶悠悠说:“云姑娘哪里的话,自然是顾念着你是二爷的徒弟,才盛情邀请过府一聚的。”
云卿阖上双眼深深吸一口气,尔后松开攥了半天的拳头缓缓呼出,良久才睁开眼盯了裴太太半晌,冷冷清清说:“多谢裴太太盛情。云卿自有去处,不劳裴太太费心。今儿虽是初次见面,不过我总觉得一定不会是最后一次,还望裴太太时刻牢记今儿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也请裴太太好好求菩萨保佑,好叫你裴家一辈子都别落在我手里。云卿告辞。”
说完浅浅行了个礼,又盯着宣氏看了半晌,冷然一笑,拂袖而去。
裴度一直在门外候着,见云卿冷着脸子从屋里走出来便知道是谈崩了,便赶忙回头看自家太太脸色。宣氏素来没见过这样不懂礼数的小姑娘,等云卿一走便“砰”一声放下茶杯,溅了一手半冷的茶水。
裴度忙招呼丫鬟进去收拾,一群人见太太恼着,真是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声。宣氏见几人来来去去晃着不免心烦,便道:“裴管家,与我一道去送送咱们这位贵客!”
云卿远远听到这话儿,不由将原本就笔直的背更加挺了挺。宣氏与裴度在后跟着,便见得裴家松柏巍峨,苍翠沉郁,中间一个红衣影子似一团火烈烈烧过去,直烧得宣氏心里一抖,仿佛看到当年将天捣出窟窿的裴二爷。
大门早早打开,云卿头也不回踏出门外,一出门竟看见了云湄!
“姑姑!”云卿一惊,忙不迭跑过去抓着云湄看,“姑姑你没事吧?你还好吗?你怎会在这里?”
回头看宣氏和裴度快跟上,一把拉了云湄往一旁墙角走了几步,这才上上下下打量起云湄来。却听云湄匆匆说:“我没事,卿儿你呢?我听蒹葭说裴家人去接你,我放心不下便立刻赶来了?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云卿却盯着云湄略显凌乱的发丝里夹着的一枚绿柳叶子,看的心都一震。
“卿儿,说话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们究竟找你做什么?”
云卿看云湄焦急的样子,又见她衣衫也略带凌乱,想是一路匆匆赶来走得急了,忙将身上斗篷摘了为她披上,一边系上带子一边顺手摘下柳叶揉碎了扔掉,笑说:“没事,在想怎么没见蒹葭?”
云湄见她果然没事,大大松了口气,说:“回地藏菩萨庙了。听说那里还有几位姑娘,我怕万一有人寻事,蒹葭招架不住,便让她把商陆的人也一并带过去了。你没事就好,咱们快些回去,可别叫一群人都跟着担心。”
云卿挽着云湄的手臂笑说:“姑姑也知道旁人会担心么?姑姑你也是的,再怎么着急也总要带个人在身边,天寒地冻路又滑,你若出了岔子可叫我怎么办呢?再说那么多人眼见着我进了裴家,它裴家纵是再恨得牙痒痒,也断不会在这次跟我过不去呢!”
云湄稍稍放心一些,拍拍云卿的手随着她往前走,柔声说:“我哪有你想那么多,只是裴叶两家就要结亲了,这时候请你过府,我心下总是难安。你好好的就成,不管将来嫁给谁,只要你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不图别的什么了。”
云卿跟着云湄慢慢往前走,心里也渐渐安定下来。裴家好清静,这处宅子建的略显偏僻,这会儿更是没什么人。云卿晓得裴太太和裴度就在身后看着,便早早儿在第一处十字口就拐进了胡同,云湄左右看看狭窄绵长又僻静的胡同,笑问:“怎的突然走这条路了?要绕远许多。”
云卿轻声却郑重说:“我不愿别人知道你。”
云湄知道那是护着她,却只是抿嘴笑着摇了摇头。云卿心不在焉,想着那翠柳叶子的事儿,也不知该如何问云湄,云湄帮她理顺发丝,笑意温柔。才走了将将一丈远,只听前方有响动,两人齐齐抬头看去,却不由一道惊呼:
“苏行畚!”
072 深巷
面前几丈之外站着的,可不正是苏行畚吗?
腊月天儿里,屋顶上雪都没化干净,寒风吹得干树枝子嘎吱嘎吱作响,不时有枯枝在半空戛然断裂、沉闷地扑落在雪地上。这样的时节乍然看见苏行畚只松松罩着一件儿油黑薄稠衫,让云卿冷不丁一激灵,下意识伸手将云湄护在了身后。
苏行畚目光沉静幽深,盯着云卿的举动,静静绽出一个极深的笑来。
“许久不见,问裴小姐安。”
云卿暗暗蹙眉。
若是苏行畚像个泼皮无赖一样大声打骂,云卿恐怕还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但是现在她面前站着的苏行畚眼神没有嘲讽,没有憎恨,没有恐惧,只有湖水一样的平静。越是如此,云卿只得越加谨慎。
“原来苏少爷是来找我的?”云卿不动声色将云湄往后推了半步,笑说,“苏少爷别来无恙。”
苏行畚盯着云卿的举动,却并不步步紧逼,而是站定在两步开外说:“裴小姐也别来无恙。冒昧打扰裴小姐,还望小姐不要见怪。只是昨儿午夜惊梦,梦见一间极华贵的灯笼坊,门外溜圆的红灯上用混金墨写着大大一个‘苏’字,我自小见过百十来间灯笼坊,再没比这个更恢弘气派的。我看得甚是欢喜,急急忙忙推开门进去,小姐猜怎么着?竟然就是我的苏记!厅堂中央挂着巧夺天工的‘九凤还巢’,百结花厅上悬着苏记最出彩的百结花灯。后院儿里堆着刚砍下来的青竹,几位老匠人在给竹子蒸煮杀青,几个小学徒跟着师傅将杀了青的竹子劈成细细的竹篾丝儿,撕拉一声,撕拉又一声,真真儿是比外头的琴声还好听得多。我心心念念的,要吩咐人将那竹篾子抱到楼上让咱们钱师傅给扎成灯笼架子,一看,钱师傅竟早就扎好了满满一屋子,有的溜圆儿,有的方正,还有六角、八角、十二角的,更有鱼形、虎形、龙形各式各样,我实在看得满心欢喜,忙唤上孙成说,快给裴画师送去,万不可让裴画师久等了……可你猜怎么着?”
云湄紧紧抓着云卿的胳膊,但纵使云湄不这样提醒云卿也知道——苏行畚根本不只是变了性子,他更像是神志不清了。苏行畚一手败掉了苏记,怎么忽然之间竟像是没有苏记就活不下去了一样,但云卿不敢深思的是,苏行畚记得每一个细节,那他究竟有多恨她呢?
“所以怎么了呢?”云卿一边回答一边飞速盘算。裴家的宅子建得本就偏僻,此刻又是寒冬,街上行人不多。而那宅子十分大,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