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儿子用泥巴袭击我的过程中,新华书店办公楼二层的廊道上,站着几十
个人。我认出了他们和她们是新华书店的领导和职工。其中有一个姓余的小个子,
为了提拔副经理,曾经托莫言找过我。他手中端着一架沉重的高级照相机,从不
同的角度、不同的距离,用不同的镜头,全面地记录下了我的狼狈相。后来莫言
把拍摄者精选出来的十几张照片拿给我看,我感到非常震惊。那确实是些可得世
界摄影大奖的作品。无论是我脸部被泥巴击的那张,还是我满身满脸黑泥而庞春
苗身上基本上还没沾泥、但脸上显露出悲怆表情的那张特写,都对比鲜明构图均
衡;无论是我被击中生殖器痛苦弯腰,而庞春苗面带惊恐表情弯腰扶持的那张,
还是忍受袭击的我与庞春苗、泥土已经出手但正保持着掷抛姿势的我儿子、狗蹲
在一旁目光迷惘地看着这一切的那张;都可以用诸如“惩罚父亲”、“父亲和他
的情妇”之类的题目命名之,然后触目惊心地进入经典摄影作品的行列。
有两个人从办公楼廊道上下来,畏畏缩缩地走到我们面前。我们看清了他们,
一个是书店的党支部书记,一个是书店的保卫股长。他们对我们说话,眼睛却看
着别的方向。
“老蓝……”支部书记似乎为难地说,“真是非常抱歉,但我们也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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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最好从这里搬走……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在执行县委的决定……”
“不必解释了,”我说,“我明白,我们马上就会搬走。”
“另外,”保卫股长吭吭哧哧地说,“庞春苗,你被停职检查了,请你搬到
二楼保卫股办公室,我们在那里为你准备了床铺。”
“停职可以,”春苗说,“但检查是办不到的,我不会离开他一步,除非你
们杀了我!”
“理解万岁,理解万岁,”保卫股长说,“反正我们是把该说的都对你说了。”
我们互相扶持着,到了院中那个水龙头前。我对书记和股长说:“非常抱歉,
还得用一下你们的自来水洗一下脸上的泥巴,如果你们不同意……”
“什么话,老蓝,”支部书记高声道,“那我们也太小人了,”他警惕地往
周围看看,说,“其实,你们搬不搬都与我们不相干,但我还是劝你们及早搬走,
‘大掌柜’的,这次可是火大了……”
我们洗干净脸上、身上的污泥,在楼上诸人的偷窥下,进入春苗的这间狭窄
潮湿、墙壁上生满霉点的宿舍。我们拥抱着,亲吻了几分钟。我说:“春苗……”
“你什么都不要说,”她打断我的话,平静地说,“无论是爬刀山还是跳火
海,我都跟随着你!”
——重新开学的第一天早晨,你儿子与庞凤凰在学校门口相遇。你儿子别过
脸去不看她,她却大模大样地上前来,用掌尖拍拍你儿子的肩头,示意你儿子跟
她走。她停在学校大门东侧一棵法国梧桐后,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说:
“蓝开放,你干得真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