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巴蒂顺从的给她拥抱时,阿洛侧头,用情人耳鬓厮磨时最柔软的语调,对他轻轻呢喃着,“我知道我接下来的话对你不太公平,但是亲爱的,我必须要告诉你,现在我是真实的,你也是真实的,我没有离开你,我就在这儿,和你一起,所以,我想请你不要总是回忆过去的悲伤,然后把它们拿出来反复咀嚼,你已经忽略了现在的我,仍然属于你的我。”
这句话给巴蒂的震撼不亚于一场海啸地震,他一直忽略的问题此刻已经清晰无比——他害怕快乐的到来预示着如影随形的悲伤,就像他们那么相爱,最后却没有如愿的牵着手走进克劳奇那个插满鲜花的墓穴,他想追求快乐,却害怕失去,反而再次陷入悲伤。
但他愿意沉浸在悲伤中,因为他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临死前的臆想,他怕自己某一天沉入无梦的睡眠中再也不会醒来,身边也没有了她,那是他不能接受的。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抛弃的漂流者,在荒岛的高处瞥见一艘帆船时,并没有点燃火堆,因为以前见过太多这样的船,所以不想让希望再次破灭。
“是真的呢,”阿洛温柔的注视着她最爱的灰色眼睛,就像在呼唤那个生活在遥远星球上的孤独骑士回到自己身边,“你拥有我的体温,我的心跳,我放在你脸上的手,这一次,我会活很久,很久很久…我希望比你还要久,让你在死亡前的那一刻还能牵着我的手。”
“然后,我马上就来找你,”她抬起丈夫的手,放在嘴边用双唇温柔的摩挲着,但绿色的眼睛依然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等我,不会很久,几秒钟就好,比入睡还快。”
巴蒂再也忍不住,他的泪水滚滚落下,在这波涛汹涌的潮水中,一些令他欣慰,令他再次心动的东西唤醒了他,年轻的他,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形单影只十三年的他了。
从她口中说出这些话,并通过对他的回应,她又一次赋予了他生命,在她娇纵蛮不讲理的脾气的伪装下,她的话语暗示了一些善良又温馨的东西,就像一条值得信赖又保暖的毯子,能接纳他的现状,明确知晓他的睡眠方式,他曾经历了什么,他曾梦见了什么,看过他急迫的渴望,也看过他在独自一人时如何失魂落魄。
她是真的,巴蒂想,她了解我。
晚餐时,卡斯珀对阿洛的手艺赞不绝口,但他谴责的目光投向了儿子,那意思不言而喻。
卡丽丝要直白一些,她放下刀叉,一脸严肃的教育儿子,“咱们家有两个小精灵,没必要让阿洛为我们忙活厨房里的事,她是斯拉格霍恩家唯一的小姐,从小锦衣玉食,你想想,如果霍拉斯知道了,他得多难过。”
“不是巴蒂要求的,”阿洛切下一只火鸡腿,往盘子里装烤蔬菜和红醋栗果冻,又把肉汁浇在土豆泥上面,“是我想让他尝尝我做的火鸡,而且,今天巴蒂有帮我呢,我不知道他跟火鸡说了什么,这只火鸡是心甘情愿去死的。”
卡斯珀&卡丽丝:……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语言使用方式。
阿洛最后放上一块约克郡布丁,两个猪包毯,把盘子放到巴蒂面前,又把蔓越莓酱和蛋奶酒推到他手边,这才开始忙活自己那份晚餐。
卡斯珀已经羡慕到流泪了,儿子简直是克劳奇家族历代男性成员里最幸运的那个,光是让对方心甘情愿就已经远超他这个做父亲的了。
Bartemius——荣耀之子(sonofhonour),他带着美好的期许给儿子取了这个名字,而巴蒂的确是他最优秀的儿子。
卡丽丝低头继续吃饭,她本来就不指望得到儿子的回应,只是想表明态度:克劳奇家族绝对不会苛待任何女性。
但今天注定是个与众不同的圣诞节,就在她把烤的外焦里嫩的欧防风放进嘴里时,她听到了儿子的声音。
“我知道了,母亲,我会对阿洛好的。”
卡丽丝的叉子掉在盘子中发出叮当的声响,她脸上带着滑稽的表情,仿佛不敢相信刚才是儿子在说话,她转头望了望欣喜的丈夫,又看看一脸笑容的儿媳,迫切的想要寻求认同。
片刻后,她又低下了头,但是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在了盘子里。
巴蒂知道这不是难过的眼泪,母亲明白这是他在释放了和解的信号,在他经历了儿子永远不肯转圜直到被儿子亲手杀死后,他突然对父母多了一份理解。
他的儿子不肯理解他、怨恨他,就像他对母亲的无情那样,尽管伤痛仍在,但他愿意跟这个爱自己却不善于表达的母亲和解。
也是与扭曲的自己和解。
晚餐后,阿洛站在露台上,看淡银色的雪在伦敦上空盘旋不止。
整晚都在下雪,她站在栏杆旁,挪动着脚步,轻轻拂开棕色的龙皮靴子上的雪,手中还拿着一个小蛋糕的锡纸托盘和一杯热红酒。
巴蒂在另一边栏杆前看着雪在风中飘落,他喜欢这个场景:靴子、龙皮、雪、栏杆,他以为自己只喜欢夏天,所以从来没有意识到,踩在新雪上,留下脚印,也是一种美。
从高处俯瞰,银紫色的伦敦在空中显得空旷、遥远而又超凡脱俗,这是一个迷人的城市,大本钟那闪亮的蒂凡尼尖顶在冬日的薄雾中若隐若现,与星辰共舞,他看着街道上新留下的车辙印,煤气灯洒下暖光,一辆巴士在雪地里路过街道和泰晤士河,踏着雪走了。
此刻他的妻子把装着热红酒的玻璃杯放在栏杆上,把杯脚整个埋进雪里,巴蒂猜测她要么是想让酒变得冰凉,要么是为了确保它不会被一阵风吹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