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沿着河岸跑了有一小段,然后顺河岸爬到了大路上。他找到了一块大石头迅速地隐蔽起来。等把自己隐藏好了,他瞅准国民党兵开了一枪,随着枪声,走在最前边抬羊的高个子国民党兵应声而倒。
他一倒,羊就掉到了地上,后头的矮个子国民党兵身子一趔趄,差点儿也倒在地上。他马上反应过来了,叫嚷道:“游击队!游击队!”
后边空走着的国民党兵此时也慌了,他放弃了与羊圈和羊圈婆姨的纠缠,忙猫下腰,端着枪,跟那个矮个子国民党兵一起朝东坡这边围过来了。砰砰砰,双方一阵射击后,两个国民党兵分别躲在了树后,胡乱地朝东坡这边开着枪。东坡在石头后开得几枪,见敌人这时距他更近了,他此时似乎找到了一个更好的位置,就又离开了这块大石头朝后边跑,那两个当兵的瞅准了他的身影,就又砰砰开了两枪。随后,不见了东坡,双方就都没有了枪声,战场一时平静了下来。这两个国民党兵在树后仔细听了听,听见没有什么动静,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妈的,只有一个人。”低个子国民党兵说了一句,然后两人大着胆子,持着枪朝东坡这边小心翼翼地围了过来。
月秀此时也爬上了河岸,她悄悄地观察着这一切。她见东坡刚开始时打倒了一个敌人,那个人躺在了地上,一杆长枪就扔在一旁。羊圈跟他婆姨两人在忙着赶羊。她瞅着其余两个国民党兵的注意力都在前方,在东坡那一边,此时就多了个心眼,悄悄地爬上前去把那个已死去的国民党兵的长枪捡到了手里,然后又悄悄地回到了河岸下。此时的她眼见得情况越来越危险,东坡那边不知什么情况,也没了声响,两个持枪的敌人正朝他一步一步靠近。此时她操心着东坡的安全,心里也挺着急,手里虽然也拿着枪,只是她从没打过枪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弄。她就照模照样把枪支在河岸上,枪头朝着两个国民党兵这一方,大声喊道:“羊圈,羊圈,快来啊!”本来她是想喊羊圈来,问他会不会开枪的,但就在这时,她的手却在无意间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响,子弹打在了石崖上,打得碎石头一阵溅落。巨大的后坐力一下子把她震倒在了一旁。
那两个国民党兵本来注意力都在前方,这时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人喊声,紧接着传来了一声枪响,两人吃了一惊,一时也弄不清楚这河岸下到底有多少人,顿时惊慌失措。那个低个子兵大叫道:“快跑啊,我们中游击队的埋伏了!”说着,两人拿着枪,头也不回地沿着大路飞奔而逃。
国民党兵跑了,这时,月秀和羊圈及众人就赶忙跑来看东坡的情况。只见东坡腿上中了一枪,伤口正汩汩地流着血。月秀连忙撕扯了一块布给他包扎伤口,但伤口怎么也扎不好,即使布缠完了,裹紧了,依然有血渗出来。
羊圈和羊圈婆姨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情景中恢复过来,羊圈婆姨脸色有些苍白,憨呆呆的。月秀说:“这里太危险了,说不定附近还有他们的人,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转移的事先放着吧,我看我们还是往回走吧,回去的路我们熟悉。”
羊圈看东坡腿受了伤,就说:“我去找个门板吧。”说着他就跑到村子里去了。过了一阵儿,他扛了一块门板回来了,却是拿那只死掉的羊换的。门板扛来后,羊圈婆姨与淘气吆着羊,羊圈与西沟村里另一个小名叫水虎的人抬着东坡沿原路往回返。
东坡的腿受了伤,他不断呻吟着,人昏一阵醒一阵的。
几个人轮流抬东坡,抬抬歇歇,到这天黄昏之际,离石畔村就不远了,已远远地能照见石畔村山顶上的庙宇了。月秀原来打算将东坡抬回石畔村,但此时看见山上的小庙了,她忽然有了新的想法。村里人太多了,东坡受的是枪伤,闹不好消息一传出去,就会引来大批国民党兵,不光是东坡一家人不得安宁,恐怕还会连累整个村子。因而,她决定暂时把东坡先抬到山上的小庙中去,同时打发羊圈婆姨与淘气和村里的几个人,把羊圈家的羊先吆回去。
到了庙近旁,庙院大门开着,羊圈和水虎两人就直接将东坡抬了进去,抬到了庙院的正殿中,因为那里宽敞些,也便于操作。等东坡一放好,月秀把水虎也打发走了,她想着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道士老苗听见了动静,就从西边的厢房里走出来了,一看见月秀与羊圈在大殿正守着一个满身血污的人,登时吓了一跳,口吃着说:“施主,这道观是世外之地啊。”
月秀不爱听这话,就说:“你瞧好了,这是咱们村的人,又不是外边的。”
老苗很害怕似的,说:“不管是谁,都不能往这里放。”羊圈此时心急如焚,要知道,这东坡今天可是为了他的财物而受的伤啊。现在情况这么紧急,这老苗还推来推去的,还嫌弃着不让放人,他当即把月秀今天捡的那杆长枪拿到了手中:“你再乱说,小心枪子儿不认人!”老苗见了这个真家伙,登时软了下来,一边说着“好好好”,一边从大殿退了出去。
这时东坡正处于昏迷中,腿上的伤口还在往出渗血,月秀就又从庙里撕了一些红布来缠东坡的伤口。羊圈对月秀说:“情况紧急,你在这里照看着,我去叫个郎中去。”
月秀安妥他说:“你找着人了,千万别说是枪伤,只说是人掉进沟里了,抬到庙院里了。”
羊圈说:“好的。”随即要出门了,又把东坡的盒子枪往怀里一藏,说:“让我把这个也拿上吧,看他们谁敢不来。”说着,就扭头一溜烟走了。
羊圈去找郎中了,庙里边只留了东坡与月秀两个人。这时东坡从昏迷中醒过来了,他叫喊着要喝水,月秀就到老苗房间去倒水。到了西厢房,却见老苗神情慌张,全身都在发抖,月秀只当他是害怕,就劝慰他说:“你不要怕,我们不会连累你的。”
月秀倒了一杯水端给东坡喝,一边就和东坡说:“你要坚持住,羊圈去叫郎中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待得一会儿,东坡却挣扎着想要靠墙壁将身子坐直,月秀问他:“你要做什么?”东坡挣扎着说:“我要撒尿。”月秀一个女人,听说他要撒尿,自己待在这里实在不方便啊。随即想到这庙院里还有老苗哩,就又出来找他。但到了老苗的房间,却没有一个人,桌子上依旧放着那尊弥勒佛,佛前的小香炉里有香烟在袅袅升起。月秀找不到老苗,就又返到院子里去找,但找了半天还是没见老苗的影子。月秀这时就多了个心眼,一时就想着这苗道士该不会把消息给透露出去吧?她想了一下,随即就将白天捡到的那杆长枪提到了手里,出了大门。一时出得院子,外面已是一团黑了,她四处张望,只见庙院下坡的地方影影绰绰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她把枪平举起,瞅着那团影子,大声喊道:“老苗,往哪儿走?回来!
要不,我就开枪了!”说着就把枪栓弄得胡乱响。过得一会儿,老苗就应答着,从坡那儿过来了。月秀疑惑地望着他,问他:“天这么晚了,你一人打算走哪里去?”老苗哼哼唧唧地说不出话来。月秀便拿枪指着他说:“往回走。”老苗这时只得乖溜溜地往院内返,月秀跟在他身后,拿枪对着他说:“你乖乖给我待着,我告诉你,羊圈马上就回来了。你敢有什么想法,小心我手里的枪。”她把老苗吓唬了几句,将他逼到了正殿,然后命令他帮东坡解裤带,让东坡撒尿,但苗道士将裤带解开了,东坡却无论如何也尿不出来。
在这里折腾得有两个钟头,羊圈就回来了,他领来了郎中,却是石畔村邻村的一个兽医。羊圈说他找了半天都找不到郎中,就打问到了这个兽医,就骗他说,有一头牛掉崖了,把腿摔伤了,请他来看病,又许了他两只羊,才把他忽悠上山的。
这个兽医一看东坡的情况,大吃一惊,说:“这可是枪打的,我可看不了。”说着就背了自己的药箱急忙要走。月秀一把拉住了他,对他说:“乡里乡亲的,你就救救他吧。”兽医说:“这取子弹的事我也没弄过呀,我不会呀。”双方说了半天,羊圈这时就生气了,他从怀里把盒子枪往出一掏,往桌子上一拍,说:“这个东西,你总能认得吧。我实话给你说,今天你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说着就拉下了脸,一副要打这个兽医的架势。这个兽医看了看目前这种情景,情知今天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走不了了,便说:“这是要取子弹头,要打麻药,要止血哩。再说,我也是要冒天大的风险哩。”
羊圈听他口气软了,也就和颜悦色起来:“不怕的,你给他把子弹头取出来,我真给你两只羊,这够药费了吧?”
兽医想了想说:“那可说好了,这件事谁也不能说出去。”
几个人在这里,包括苗道士都点着头说:“当然,当然。”
当下苗道士照了灯,在微暗的灯光下,这个兽医解开了东坡伤口上缠着的布,开始动手术取东坡腿上的子弹。由于麻药打得少,东坡疼得直叫唤。羊圈与月秀两人就使劲儿按住了他。过了大半个钟头吧,带血的子弹终于取出来了。然后,这个兽医用纱布将伤口中的淤血清理干净了,就把伤口给缝上了。
这个兽医在做手术过程中一直冒汗,等医治完了,山下传来了鸡叫头遍的声音,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开始收拾自己的医具。羊圈对他说:“我的羊就在我家,你啥时来拉我都认账。要不,我给你打个条子吧。”兽医擦着头上的汗说:“今儿个这手术,就当我没做,我也没见你们,我什么都不知道。”说着就收拾东西走了。月秀送他出门,对他千恩万谢,兽医双手抱着拳,说:“求求你们,千万别把我牵连进去,我有婆姨娃哩,我要想法往下活哩。”
手术做完了,老苗就回自己的屋子歇息去了,这个大殿里就留了月秀他们三个人。月秀就对羊圈说了刚才见老苗想偷着下山的情景,两人都觉得这老苗有鬼心思,就商量着一定要监视好老苗,坚决不让他下山,不让东坡受伤的消息传出去。到天明时分,羊圈婆姨在家里做好了饭,送到山上来了。就这样,他们在这庙里住了两三天,东坡伤势渐渐有了好转,他告诉了羊圈附近一个联络员的联系方式,羊圈就找到了他,然后游击队派来了人,将东坡转移走了。
随着这件事慢慢在村里传开,村里人对月秀的看法就更不一样了。
大家觉得这月秀一个女人家可真有两下子,关键时刻沉得住气,有自己的主意,真是了不得。这以后在村里,月秀的威望就迅速上升,各家各户有了什么事,都来找她,请她拿主意。这些是后话。暂且不提。
东坡被安全接走了,月秀回到了家里,但石畔村的遭遇却让她大吃一惊。原来就在薛东坡受伤的第二天,国民党兵就将薛志刚给抓走了。原来,那天三个穿国民党兵服的人中,有一个是安定城里的,他认出了薛东坡,当天便给警备司令部告密。第二天,便衣队就把国民党兵领到石畔村来抓薛东坡,但搜来搜去都没有搜到,村里所有人连这个事都不知道啊,最后他们就把薛东坡父亲薛志刚逮走了。
其实,薛志刚的身份只是先前村里的行政主任而已,后来国民党军队打进来了,自然就没有行政主任这个职务了,国民党的镇公所指派李进成当石畔村这一片的保长,李进成以身体原因不接受,镇公所便任命他的儿子李尚武为保长。财主李进成一生经的事多,上一次被共产党分了地,他心里还留有阴影,所以,他一直告诫儿子李尚武,要他夹着尾巴做人,他操心着怕这天下又翻过来了,共产党到时就会找儿子算账。这李尚武当然知道薛志刚在村里的威信高,但鉴于父亲的一再叮咛,他也就得饶人处且饶人,没有动薛志刚一根毫毛。
抓薛东坡还是由李尚武与二娃带的路,这些人一来,先是把东坡家院子围了,满窑搜查了一遍,结果什么也没找到。他们就又把村里前后的路都拦挡了,将一村人召集起来,询问薛东坡的下落。可村里人都不知道这回事,当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顶多也只能说曾见薛东坡前一段回来过。不过,这一次的二娃可是耍够了威风,他将薛志刚绑了起来,打了一顿,询问东坡的下落。问了一通啥也问不出来,这二娃一看钱东来也在人群中,又想起曾被钱成成与郭有义打过一顿的事,就让人将钱东来也绑了,问他钱成成哪里去了。他怀疑这钱成成与薛东坡两人肯定在一起的。钱东来说不知道儿子哪里去了,只听说给杨登殿当勤务兵了。二娃当然知道成成这回事,他就近折了一根树枝来,将这两个老汉打了一顿,出了一口恶气。他告诉钱东来:“你告诉你家钱成成,他只要敢回来,老子非要和他算总账,非要了他的命不可!”打完了,就又问村里人,但大家确实不知道钱成成与薛东坡的去处,因此也都战战兢兢说不上什么。最后国民党兵就要把这两个老汉都带走,倒是李尚武这时站出来指着钱东来说:“算了算了,这个老汉就不要逮了,关住了还要管饭哩。”国民党兵就将钱东来放了,而将薛志刚一人逮走了。其实,李尚武放钱东来还有另外一层意思,石畔村钱家是老户,人多势力大,其他的几个姓,都是杂姓外来户,而他们李家在村里势力小。再说了,李家与钱家也素来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李尚武这时就从心底不愿意再惹钱家的人了。
月秀从山上回到家,钱东来正躺在炕上,成成妈正抹眼泪呢,两人都在骂二娃。见到月秀安全归来,一时就都问成成的情况,问她见着成成没有,成成是否安全。月秀不想给他们说实情,就说成成忙,只照见了一下背影,他就出发了,两人也没说得一两句话。这成成妈一听就抹着眼泪道:“这娃娃大了,就和鸟一样出窝了,就不回家了,也不管他大他妈了。”钱东来看她哭,就觉得心烦,说:“难道回来让国民党抓去?”这一句话又戗得成成妈直抹眼泪。
月秀看着两位伤心的老人,就对他们说:“你们不要太操心,成成好着哩。他跟我说这战争马上要结束了,一结束,他就能回来了。”
安慰好两位老人,月秀就赶忙赶到改兰家里去了。
改兰家此刻乱成了一锅粥。见到了月秀,姑姑就赶紧问东坡的情况。月秀怕她们母女再伤心害怕,就说东坡好着哩,要她们不要担心。